他覺得自己真的快成老六了。
“梅雨哥。”席于飛乖巧的打招呼。
黢黑的梅雨笑出兩排大白牙,“挺好挺好,小孩子長得真乖,就是黑了點兒。你這麼黑是曬的還是天生的?”
席于飛再次無語。
“是曬的,跟東北那邊下鄉剛回來,還沒捂白呢。”
梅雨顯然有些郁悶,“啊,不是天生的啊?哎喲,還能捂回來?”
“你當都跟你似的,從小煤堆裡扒拉出來的一樣。”老侯抖了抖右手腕,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可行了,我趕緊回去給我老婆孩子做飯去。老六啊,明天下午跟車,你記得兩點半來這裡,我讓你大師兄帶你去車站那邊集合。記得别遲到,衣服什麼的都穿好了。剩下的讓你大師兄跟你說,老宋我先走了!”
這老侯起身拍了拍褲腿,直接走了,都沒跟沙發上另外兩個人打招呼。
席于飛看着那兩個人,總覺得眼熟。
梅雨往旁邊靠了靠,然後拍拍身邊的座位,讓席于飛過來坐。
他也沒跟旁邊那倆打招呼,就摸了瓜子吃,一臉看熱鬧的樣子。
那倆人也是一個歲數大的帶一個年輕的,歲數大的那個臉色十分難看,年輕的就垂着頭,手裡擺弄着隻鉛筆,面無表情。
“老王啊,”宋科長瞪了梅雨兩眼,但梅雨裝作沒看見,就是吃瓜子,還給席于飛剝了一塊糖。
席于飛接過糖塞進嘴裡,被動的開始吃瓜。
“你這個事兒,我不是不幫你。兩個月前你剛把你閨女塞進來,好歹也是咱們鐵路子弟,我沒說什麼吧?現在你又要把你外甥塞進來,你外甥可不是鐵路子弟,我上哪裡給你找地方安排?行了你也别說看你面子,你閨女之前去廣播站,沒一個禮拜就跟人吵了一架。後來我把她調去跟車,又跟車組吵了一架。要不是咱們有規定,帶血緣的不能走一趟車,我真就把她塞你車上了,讓你管着!”
“怎麼就沒空了?”年紀大的那個橫了眼席于飛,“這不是剛入職嗎?他進來就有空,我外甥進來就沒空?”
席于飛終于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竟然是他上輩子跟車的師傅,王國強!
宋科長微微一笑道:“首先,席于飛能來這裡上班,是我要還别人一個人情,還有就是人家掏了錢了,這個工作是早就定下來要買的。你外甥呢?之前有個檢票員的工作,一千五。你覺得不好,就給别人了。後來還有個工程組的空缺,你也看不上。就非要跟車?目前車裡有空的隻有老侯那趟車,他那邊過些日子也能空出來個位置,問題是就算你同意,人家能同意?”
席于飛安靜吃瓜,從宋科長的嘴裡能聽出來,這個王國強跟他現在的新師傅老侯之間,是有矛盾的。
這個矛盾大到就算老侯車裡有了空缺,都不可能要王國強塞進來的人!
“你不就是嫌棄俺是農村的嗎?”那個年輕人突然開口了,他直勾勾的看着宋科長,“你們城裡人不就是這樣,眼睛長在頭頂,就看不起農村人嗎?”
宋科長臉色開始變難看,他看着王國強,“這也是你的意思?我看不起農村人?”
王國強撇嘴道:“我可沒這麼說。老宋,咱們好歹也是這麼多年的同事了,我外甥從小跟農村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面,家裡窮,也不容易。你讓他當檢票員,他連普通話都說不明白,咋去檢票?去工程組每天跟荒郊野外呆着,周圍都是大老爺們,他歲數小,還指望找個工作安頓下來,然後說個對象呢。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你的晚輩,是吧?”
席于飛心想,怪不得自己上輩子跟這個老王合不來呢,就這樣的情商,誰能跟他合得來?
就這麼一會兒,他把自己曾經甩着狗臉得罪人的事兒給忘了!
宋科長被氣的不想說話,估計他也不太想要這麼個晚輩,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要怎麼把這個老王罵出去。
席于飛眨眨眼,他抻着脖子看向那個年輕人,“诶,你好,我叫席于飛,今年十九,高中畢業。你呢?”
其實他這個高中畢業水分很大,因為他下鄉那幾年學校裡也亂,剛回複上學沒多久,所謂的高中就是哪怕你上一年想要畢業了,都會給你開畢業證。
那些老師壓根都不敢得罪學生,生怕被舉報拉出去被批鬥。
那年輕人拉拉個狗臉,道:“上高中了不起啊?”
宋科長喝了口茶,看向王國強,“你外甥什麼學曆?”
王國強嘎巴嘎巴嘴,梗着脖子道:“跟車用得着什麼學曆?乘務員不就是打掃打掃衛生嗎?”
宋科長深吸一口氣,道:“咱們這邊新進來的這批年輕人,學曆沒有低于初中的!王國強,你當鐵路局是你家開的啊?想塞人就塞人,想去什麼部門就去什麼部門?”
那年輕人又不樂意了,“你說俺舅幹啥?俺們農村讀書難,再說讀那麼多書有啥用,不還得去車上給人掃大街!舅,我可不當乘務員,我就不是伺候人的命!”
席于飛絞盡腦汁的想自己上輩子到底有沒有經曆過這一茬,後來終于想起來了,他當時沒人帶着去倉庫領東西,自己東轉西轉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回來的時候估計這裡已經吵完了,那個老侯和梅雨壓根就沒來,隻有黑着臉的宋科長跟王國強,以及這個一句人話不會說的外甥。
然後宋科長就把自己丢給了王國強,估計也是看自己不順眼了。
不過好像這個外甥最後也沒能進鐵路局,這畢竟是國家大單位,不管是不是伺候人的活兒,也不可能要個文盲啊。
“舅,”年輕人直接站起身,“你說了要給我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要不讓我跟表姐換換,我去廣播站,她當乘務員!她一個丫頭片子天天跟車出去,周圍都是男的,這咋能行。這樣的以後回村都會被人戳脊梁骨,嫁不出去的。”
噗嗤。
梅雨用力咳嗽了聲,“那什麼,宋科長,我帶老六出去了啊,明天下午我們還得跟車呢。”
席于飛這口瓜啃了個亂七八糟,一臉懵的就被梅雨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