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會客廳。
長沙發上仰躺着半睡半醒的夏目,單人沙發中癱坐着無精打采的太宰治。
這是織田作之助回到探靈社時,第一眼看到的場景。
仿佛一首被什麼人強行關閉音量,呈現出無聲片段的激昂音樂;又似一場充滿表演張力,卻嚴禁演員發聲的對抗劇目。
織田作之助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動了動。
他想起了自己與太宰的初遇——那個時候,少年迎着槍口,手指一下一下點着自己的額頭,說着‘不對準這裡是殺不死我的哦’,臉上卻是‘如孩童般、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的神情。
他又想起了自己與夏目的初遇——那個時候,青年轉過身,手裡提着文件袋,微微後仰的站姿,淺淺勾起的嘴角,面對陌生人的搭話,禮貌詢問‘你是?’,眼中隻有‘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靜’。
——想要成為一個小說家。
去寫‘人是怎麼活的,怎麼死的’,放下槍,隻拿起紙和筆。
織田作之助的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沖動,一股強烈的,想要寫些什麼的沖動。
許多認識太宰治的人,對他的評價是‘可怕’、‘沒有感情’;許多認識夏目楠的人,對他的評價是‘溫柔’、‘孩子氣’。
當兩個人相互吸引,無論内心如何反抗,都無法斬去那想要接近,與碰觸的渴望。
——————
夏楠正研究自己的金手指。
在與軍警和異能特務科确認了織田作之助相關都各項事宜之後,自從錄用織田作之助以來就一直沒再動過的進度條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它往前前進了一節——對比曾經的蠕動,這一小節,簡直是質的飛躍。
如今,他有了一個系統(似乎是因為能量不足直到最近才堪堪啟動),一個模拟經營系統。
系統界面十分複古,像素畫風的探靈社,以及簡單明了的操作欄。
七個可聘用員工空位裡,目前隻有織田作之助一個人名。
吉川惠子痛失被錄入資格。
夏楠的意識在前進了七分之一的進度條左右徘徊。
七,這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數字。比如七曜——日月五行,比如七星——七權生死,比如‘做七’——喪葬七祭,比如‘七書’——象形指事。它被視為輪回的象征,又被引做完滿的縮影。
他的注意力移動至标為【事件】的一欄,在那裡,挂着孤零零的咒怨。
一款自由度很高的模拟經營系統,沒有強制的任務,也沒有明确的導向,更沒有完不成任務後總是約定俗成的懲罰機制。
——愛推推,不推拉倒。
這樣的系統,反倒很合夏楠的口味,難說是不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如果真的是‘意難平’救贖專場,那……
“這是你的能力?”少年坐在沙發上,既然離不開,幹脆不再試圖掙紮,“通過觸碰來實現操縱他人行為?”
“如果我将你擁有這樣的能力廣而告之……”
“請随意。”
夏楠無所謂的答道。
少年神情厭厭,微微低垂這腦袋,額前的碎發遮擋住半邊眼睫,整個人透出一股脆弱的破碎感。
他又問,“你是人類嗎?”
“如假包換。”
夏楠再次答道。
等待的過程并不算太漫長,織田作之助來的很快,在紅發青年的步伐踏入會客廳的那一刻,原本面無表情的少年忽然揚起一個笑臉,“好久不見,織田作。”
夏楠的注意力終于全部從自己新入手的系統裡轉移出來,他來回看看兩人,随了一句,“好久不見,小織。”
衆所周知,織田作之助是個完全不會吐槽的人,盡管和夏楠之間的短暫分離完全稱不上一句好久。
他隻是說,“好久不見,”這句是對兩人說的,接着,他将目光轉向了少年,“好久不見,太宰。”
夏楠的嘴角牽起一抹看戲的笑,“你們聊,随便聊,”說着,保持着躺在沙發上的姿勢,并沒有回避的意思,“不用在意我,當我不存在。”
織田作之助坐到了太宰對面。
找了幾天太宰治卻屢屢與對方擦肩不見的經曆讓他意識到了這位短暫相處過的友人似乎在躲着他這個事實,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接到夏楠的電話後,有預感是太宰的織田立刻趕了回來。
“太宰,之前你推薦我加入港口黑手黨的事……”織田作之助找了個話題,他并不擅長做這樣的事。
“關于那個,我已經放棄了,”太宰治接話,“後來想了想,織田作果然還是不适合黑手黨。”
在意外拿到書以前,推薦織田作之助加入黑手黨以得到一定庇護的自己,到底有多少是為友人着想,又有多少是出自私心,太宰已經不想去想了。
絕不能是港口黑手黨。
隻是意料之外的變數——在其它世界當中都不存在的探靈社,織田作之助自己的選擇——是否具備庇護織田作之助能夠安心寫書,去實現自己的夢想的能力。又是否能夠提供一條路,一條讓織田作之助能夠活下去的路。
這些疑問,在真正與名為夏目楠的人接觸以後,已經有了解答。
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
在确定這個前提以後,太宰治感受到了罕見的欣喜。
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它或許,會有更多,更多的可能性。
隻要他自己……
“這裡就挺不錯的,比起黑手黨來說,”太宰治輕輕的說着,“你沒有選擇黑手黨,真的太好了,織田作。”
絕不能是港口黑手黨。
這大概是一句祝福。
織田作之助有些不确定,但還是選擇了道謝。
“還有,”織田作之助說道,“還要謝謝你幫我……”
“織田作,”太宰治打斷了織田作之助的話,他閉了下眼睛,緊接着睜開以後,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你不知道,最近的橫濱有多麻煩,”他用抱怨的語氣說着,“港/黑首領發瘋一樣的挑起各種争端,械鬥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連森先生這樣的醫生都得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待命,好可怕——嗚啊真的好可怕。”
“哀嚎,痛哭,夜晚的橫濱街頭,比起地獄來說,恐怕也不遑多讓。”
他做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所以說,你沒選擇黑手黨,真的太好了。”
織田作之助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他看了一會兒太宰治,“太宰,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
太宰治激昂吐槽的話語停住了,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恢複了平靜,“還是老樣子啊,織田作。”
空氣安靜了一瞬。
太宰治忽然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織田作之助看了眼他襯衫上的血迹,“你受傷了。”
太宰治輕笑一聲,“隻是小傷,”他說着,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克制的,像是在看最後一眼,“我該走了。”
“再見,織田作。”
這一次的見面是一場意外,探靈社的社長是這場意外發生的罪魁禍首。
以後還得再小心一點啊……
“等一下。”
眼見太宰治就要離開,看了半天戲的夏楠終于開口。他從身上摸了摸,數了三枚硬币出來。
茭貝被他收在一邊的架子裡,但現在不是去拿的時候。
畢竟,稍微大一些的風吹草動,眼前的人就會立刻跳着跑開的樣子。
沒能好好道謝,正猶豫着如何把人再留一會兒的織田作之助緊跟着出聲,雖然他不知道夏楠說‘等一下’的意圖是什麼,“再等一會兒吧,太宰。”
太宰治的腳步有短暫的停頓。
夏楠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操作。
茶幾上發出硬币碰撞的聲音,一次,兩次,三次。
如果真的是意難平‘救贖’專場,那太宰治,是不是也是進度條的一員?
之前的占蔔說的可是——其數為四。織田三人早早現身,剩餘的那一個卻遲遲不肯露面。
硬币停止滾動,第三次擲出它們的夏楠看了看正反。
——□□,至臨、無咎。
近在眼前。
夏楠的笑容擴大。
“助理君,留住他。”
既然已經主動送上門,就别想跑了,進度條的七分之一。
“這位太宰君,來兼職嗎?”
“由織田作之助傾情代言,還有貼心的社長,有愛的同僚,工作期間包中餐,節假日有補貼,日常各種團建活動。”
“怎麼樣?”
“考慮考慮?”
已經被織田作之助擋住了離開路徑的太宰治:……
他回過頭,沖着滿臉陽光的夏楠陰森森的開口,“才不要。”
“這樣啊……”
料到對方會拒絕的夏楠接受良好,“真遺憾。”
他說着,終于在沙發上做的端正了些,“那麼,接下來,是探靈社的報恩,環節。對這次我們能取得橫濱兩大官方……哦不,嚴格意義來講,是三大,”他重新說了一遍,“對這次我們能順利獲取橫濱三大官方勢力的友好合作承諾,以及織田作之助個人的檔案重記機會的最大功臣。”
“你!”
“進行強制報恩。”
“從現在開始,還請盡情享受來自探靈社的不限期關愛。”
“嗯,強制的。”
太宰治:……
織田作之助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如果說太宰治任性的資本是無與倫比的頭腦和對人性深刻的洞察,那夏楠任性的資本,則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