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立刻開口，隻在心底記下。她怕問得太急，夢會破碎。

于是她隻微笑着，任他牽着自己走過那座古橋。橋下流水無聲，倒映兩人影子——可是，那個“他”的影子，在水面上，卻錯了一寸。

她猛地一震，蹲下身，看向那水面。

他也察覺了異樣，急忙伸手，擋住她的視線，“風大，危險。”

可她已将手探入水中，想捧起那倒影細細觀察。指尖冰冷，水面泛起細細漣漪，那倒影模糊起來。

她盯着那影子良久，忽然輕聲道：“你還記得……你為我彈過一曲古琴嗎？”

“記得。”他笑了笑，“你還說，那曲子聽起來像雪落的聲音。”

她笑了，眼眸卻漸漸黯淡。

“不對。”她輕聲說，“那不是我說的，他第一次在酒館裡為我彈完時，我說：像風落梅枝，不是雪。”

“我記得很清楚。”

他一滞，唇角的笑有些僵硬。

夢境泛起裂縫。

她站起身，踮起腳，手撫上他的臉，“你是他嗎？”

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是你夢裡想見的人。”

“那你叫什麼？”她問。

他怔住，過了許久才輕輕道：“我叫——”

一句話未落，遠處忽然傳來鏡破之聲，如玉裂、如弦斷，一瞬震碎整片夢野。

她猛然回頭，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面銅鏡，鏡框古舊，銅鏡之中，卻映不出夢中人的影子，唯有她一人立于其中，身後是空無一人的老街。

她走近一步，鏡中的自己神情愈發陌生。

“怎麼會有鏡子？”她低聲問。

“你不該靠近它。”岑舟忽然出現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語氣帶了少見的急切，“這是鏡淵，是……不是你該看的東西。”

“鏡淵？”她擡眸，望向他，“我夢中也會有這種地方嗎？”

他神色沉沉，沒有答話。

她輕輕擡手，指尖抵住鏡面，一瞬間，一道冰涼刺骨的寒意自指尖湧入脈絡。她看見鏡中自己忽然轉頭，朝她低聲喚道：

“醒來。”

她猛地後退一步，臉色煞白。

“你是誰？”她第一次在夢中這樣質問他。

他仍舊沉默，眼神中有一種深不可測的落寞。

“你不像他。”她喃喃說，“你學得很像……真的很像……但你不是他。你擁抱的方式不一樣，你寫字的筆力不一樣……你連你喜歡的酒，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

她眼淚忽地滑落，“你不是他。那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

他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被風吹散的沙粒：“我不想騙你。我隻是……想替你守一個夢。”

“為什麼？”

“因為我……見不得你一個人哭。”

夢境徹底晃動起來。

村莊變得模糊，牆壁開始剝落，花瓣兒化作灰燼。天色翻轉，日夜颠倒。

她擡眼望天，喃喃道：“我醒了嗎？”

“還沒有。”他聲音低啞，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乞求，“不要醒，好不好？再陪我……再陪我一夜。”

她望向他，眼神第一次不像一個做夢之人，而像一個夢的主人望着那個為她燃盡燈火的影子。

“你叫什麼名字？”她再次問。

他閉上眼，似要遮住眼底的痛苦。

“岑舟。”他輕聲說，“我叫岑舟。”

她一怔。

她夢裡從來沒有這個名字。

可這個名字，卻像月下水光，被夜風輕輕一撥，就晃進了她心裡最柔軟的角落。像是……早該記起的名字。

她站在鏡前，緩緩擡起手。鏡中自己也擡手回應，動作完全一緻。隻是那鏡中之人，眼角似有一道未曾抹去的淚痕——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并未落淚。

她伸出手掌，貼上鏡面。

鏡中倒影驟然碎裂。

一道如破曉的光線自鏡中直刺而出，瞬間照亮整片夢境。

——

岑舟仿若遭到重擊，踉跄退後幾步，口中湧出一口鮮血。

夢之界崩，宿命反噬。

老婦再次出現，站在他身後，眼中滿是憐憫，“你該知道，夢不可久留，人心不可借。”

他無力跪地，捧着手掌中潰散的光，呢喃道：

“我不後悔。”

夢境深處，少女在光中行走。

她輕聲道：

“岑舟……我會記住你。”

——

現實中，少女仍未醒。

可夢已裂。

她在夢裡第一次清楚看見了鏡中自己的臉，和那個站在她身後，眼中藏着層層夢影的男子。

他不是她的戀人。

他是——替她愛了一場舊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