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開門見山:“表舅媽給你打電話了?”
“嗯,剛挂。”
“不管她怎麼跟你說的,不許你給杜曉飛找關系。”
“都是一家人,小飛也是你表弟……”
“打住。這事不許你插手。”
宋魁看了眼齊遠,隻得應了好。江鹭便安頓齊遠:“等會你把他送到家,督促他多喝水,等他酒醒些再走。辛苦了。”
“嫂子放心吧。”
“好,那你安心開車。”她對齊遠說完,電話就挂斷了。
本以為她會再跟他叮咛兩句的,可是車裡已經再度回歸安靜。
這是還對他有怨言。
宋魁在心底歎氣,每次她家裡出這些事,他夾在中間都是為難,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兩個人總說不到一起去。他外任這些年,為這類事争執不是一兩回了。
夫妻兩個異地多年,電話裡隻言片語,更容易引起誤解和隔閡。頭些年還好,這幾年,尤其是這一年來,他明顯感覺到江鹭的倦意和對他的疏冷。
他真的想她,如果能當着面說些體己話,等待他的也許不會是這樣冰冷的忙音。
他空洞地盯着車頂,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形單影隻,無比孤寂。七年了,如果算上在縣裡的那三年,應該是十年了,他飄蕩在外,偶爾的歸家早已無法慰藉他滄桑疲乏的靈魂。
他覺得自己很累,不隻是身體累,心更累。他像一艘航行得太久的船,一鸢飄得太高的風筝,一隻飛累了的鳥。他想要靠岸歸港,想要飛得低一些、落下來,可是他沒有這樣的機會,也無法停下。
這半月來他隻回家了一次,周一的晚上,江鹭的大伯過壽,一家人借着這個機會難得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他好容易回來一趟,自然又要過問女兒的生活學習。一整天的精力就這樣分給親人、孩子,等輪到江鹭,他已經疲累至極。第二天六點多還要趕回去上班,兩個人沒說幾句話就早早睡了。
将時間拉長,過去的一個月、幾個月、幾年裡,他的日子就是這樣千篇一律陀螺般的轉着。
這裡面屬于家庭、妻女、父母的部分幾乎少得可憐,他更多地屬于大大小小的會議,屬于無窮無盡的調研考察,屬于繁雜苛重的工作任務,屬于各式各樣的招待應酬。一個一把手,而且是公安系統的一把手,要考慮的民生民情是方方面面、巨細無遺的,這就是他的生活現狀。
都說當官好,人人都想當官,仿佛當了官就可以安逸享受,為所欲為似的。這種官員不是沒有,但實際上,對大部分普通領導幹部來說,當官卻是件難事,是實實在在的苦差。
有人說當官的都是被綁着手、捆着腳、捂着嘴的。這種說法或許是有那麼點誇張,但不能不說反映了相當一部分的現實。别的不說,單就說捆着腳這點,你想去哪裡幹,是由不得你的心意的。近些年,省市縣級的一二把手幾乎再難見到本地成長的幹部,像他這樣漂泊在大江南北的一把手遍地都是,可以想見,這背後又有多少個殘缺不完整的家庭?
當領導的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有人的基本需求。他們的身體需要依靠,他們的心更需要得到安撫和慰勞,可家庭在離他們幾百公裡、幾千公裡之外的地方,身邊最近處卻充滿着無窮的誘惑。
他常常忍不住地想,這破官真是不做也罷,若某天真遇到什麼事,或許一個沖動就辭了也說不定。但他終究是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的,在這一份痛苦之外,他到底也還是熱愛着公安的事業的,于是他便又隻能往回想,他究竟是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如果當初……罷了,哪有什麼如果,更回不到當初。
他真是喝多了,不然怎麼又開始這樣感懷萬千、多愁善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