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死得早,他沒有其他家人,一直生活在後院,小伶奴們和他的家人沒有區别。
可等站在院子門口,洛斯年忽然有點不敢進去了。
他想起,之前對小伶奴們承諾過,過上好日子了就會帶他們一起。
現在算是好日子嗎?
他有些茫然。
幸好沒人在意。
洛斯年帶了最好的糕點,小伶奴們一見他,就像沸騰的魚群,呼啦啦圍上來,左一個喊哥哥,右一個喊哥哥。
他笑着去摸他們的頭發,然後回過頭,看見了流英。
流英并沒有笑。
洛斯年也不覺跟着收起了笑意。
午飯時間,小崽子們被管事趕到飯桌上,他晚了兩步,和流英走到了一塊兒。
他有點無端的煩躁,不由得加快腳步。
“疼嗎?”
洛斯年走不動了。
流英看着他,以及雖然被衣領遮住、仍然隐約可以看見的傷痕。
“疼不疼?”流英又問了一遍。
那還是蕭沉留下的淤青。
其實不疼了,隻是一直沒散幹淨。
洛斯年摸了摸後頸。
流英譏笑一聲:“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過得開心嗎?”
洛斯年看着他,遲了半秒,眼皮垂落下來。
“早跟你說過,這些封建糟粕都是屁......”
流英沒能說完。
面前,洛斯年毫無征兆地掉下眼淚。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還是一張充滿活人氣息的臉,此刻卻褪去所有血色,蒼白脆弱得好像輕易就能揉碎。
仍是漂亮的,可是太淡了,讓人忍不住擔心是不是下一秒就會消失。
流英有點慌了:“你别哭啊,我沒想弄哭你......”
洛斯年搖頭,聲音有點啞:“我先走了。”
流英追了幾步,可洛斯年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些什麼。
他的一句“對不起”最終也沒能說出口。
洛斯年一口氣往前走,過了好長時間,發覺自己來到湖邊。
湖水泛着碧波,空氣裡是植物辛辣的、芬芳的氣味。
他撐着欄杆往下看,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時而成形,時而消散,看不清晰。
他想起流英看他的眼神,對他說的話,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混雜在一起,令他胸腔發脹。
流英的話好像是在說,會過上現在的生活,全都是他的錯,是他咎由自取。
是這樣嗎?
可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洛斯年搞不懂,隻覺腦子裡一團亂麻,随便哪一根線頭一扯,就扯得心髒抽痛。
忽然,湖面影子旁出現了另一個影子。
洛斯年吓了一跳,慌忙回頭,對上一雙冰冷漆黑的眼睛。
男人一身軍裝,帽檐下,冷厲眉眼直視着他。
洛斯年被凍得渾身一抖:“大、大少爺......”
顧妄書隻是盯着他,一言不發,目光裡有考量,也有審視。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放在腰間,食指輕叩,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一樣東西。
洛斯年起先沒注意,等看清那東西的長相,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通體漆黑、質地冷硬的東西——一把槍。
顧妄書想殺他!
洛斯年完完全全僵住了,甚至忘了下跪求饒,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發抖。
顧妄書像是終于決定了什麼,握緊手槍。
也就是這時,他忽然看見什麼,愣了愣,伸出手來。
洛斯年像被燙到了,猛地往後退。
微弱的抗拒卻像是催化劑,換得更粗暴的對待,顧妄書不由分說扼住他的手腕,生硬扯到面前。
洛斯年又慌又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少爺,您放過我吧,求求您了.......”
顧妄書才剛看清他手腕上的那串手鍊,聽他在哭,就擡起眸。
洛斯年哭起來,眼尾鼻尖都泛紅,蒼白臉頰被淚水浸潤,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花。
比如說,被人捏在手裡、又按進水底的鈴蘭。
顧妄書忽然想到,之前在書房,洛斯年被他爸逼着脫衣服。
确實是很白。
也許是思緒散了,手上的力道也輕了一點,洛斯年趁着這個空檔掙開來,擡腳就跑。
跑的時候擦過他肩膀,連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撲面而來。
顧妄書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