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陽光透過交疊的葉片,在路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斯語看到沈自鈞握着方向盤的謹慎模樣,不禁捧腹。
臨城大學外的小公路尚未通車,此時非常安靜,因此她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沈自鈞臉上泛着困窘的紅,飛快地瞪她一眼,把注意力收回來,繼續盯着前方,身體繃得宛如一張弓。
這條路尚未通車,用來練車最合适不過。謝謹言帶他來到這裡,耐着性子一遍遍教,他虛心求教,繃緊神經一遍遍學。
隻可惜向學之心虔誠,天分卻不太夠。一旦加上速度,轉彎時免不了手忙腳亂,此時加上陳斯語的笑聲,忙中生錯,一腳踩下去,車子熄了火。
陳斯語樂不可支:“師兄 ,你下來,讓我教教這個呆木頭。”
知曉對方不是有事相求,再加上對“找關系”的一番對話,她對謝謹言的态度有所改觀,也樂于客氣地稱他一聲“師兄”。
可惜“師兄”眼下手忙腳亂,根本顧不得理她。
剛才那一腳刹車太過突然,謝謹言栽在沈自鈞腿上,勉強撐着起身,發覺眼前朦胧,于是下意識摸索。
眼鏡……一定落在沈自鈞身上。
“哎!幹什麼你!”沈自鈞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從座位上彈起來,又被安全帶勒住。
謝謹言目光迷離,頭腦也迷糊。他又摸索幾下,手腕被狠命攥住,沈自鈞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我叫你别摸了!”
隻是找個眼鏡而已,他氣什麼?
謝謹言仰頭,剛想争辯,這才發覺兩人姿勢十分不妥。
何止不妥,簡直太暧昧了,自己趴在人家腿上——等等,剛才摸了哪裡?
視線順着沈自鈞的下颌來到胸口,再往下……
“師兄?你躲什麼呢?”車窗外,陳斯語拍着玻璃,笑聲還沒淡下去,“下來下來,換我教他。”
謝謹言瞬間從沈自鈞膝頭彈開,連脖頸都撲着淡淡的紅。
沈自鈞矜持地“哼”一聲,從腳邊拾起眼鏡,遞給他:“給你,别動手動腳的,我……怕癢。”
謝謹言接過眼鏡,逃命般打開副駕駛門,跳下車。身後陳斯語的笑罵聲追過來:“哎呀,呆木頭,臉怎麼這麼紅啊?覺得丢人啦?”
明知道那句“呆木頭”不是嘲諷自己,謝謹言還是摸了摸臉頰,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我……你們練着,我去去就回。”
去哪兒?他不知道,反正躲就對了。
于是他這麼一躲,就躲到了臨城大學。
原因有二。
其一,這裡與臨城大學靠得近,慌不擇路地走,很容易來到這裡。
其二,他想見見林桂芳。
夢中男子的呼喚猶在耳畔。“桂芳”雖然普通,但出現在誘導夢魂的幻境中,而且與認知中的某人重名,就不由得引動他想要一探究竟。
如果真如猜測那般,神秘聲音誘惑誤入其間的魂魄,那麼斷腿男子因愛生恨,做出的“交換”,必然會對“桂芳”不利。
就當去疑,倘若那人好端端的,自己也能放下心,稍減不安。
謝謹言這麼想着,轉向文學院的辦公樓,腳步放得緩而輕,好似生怕驚擾沉眠此地的故人。
林桂芳,文學院副教授,為人和藹,教學風趣,深受學生喜愛。梁毓聲所言不假,她的課,不僅本學院學生愛聽,其他學院慕名前來的學生也不少。謝謹言求學期間,也曾旁聽過她的授課。
他與林桂芳的糾葛,遠不止一面之緣。
因此謝謹言尤其不希望這位親善樂教的老師出事。
文學院毗鄰圖書館的桃花林,謝謹言默默望了眼綠蔭遮掩的林間小徑,轉向另一條較為寬闊的大路。路邊緊鄰籃球場,冷不防一隻籃球從天而降,猝然砸在他的肩膀,滾到旁邊草叢裡。
謝謹言被砸懵了,扶正歪斜的眼鏡,看到一人跑過來,隔着球網,揮手說:“幫忙扔一下。”
謝謹言撿起球,隔着球網丢回去。那人輕松接下,擡起手,對他揮了個手勢,咧嘴一笑。
謝謹言瞬間怔愣,那人雖然在笑,面孔卻透着股陰郁,讓他渾身不舒服。
他站在球網邊,凝望那抹身影跑回場上,熟練運球、扣籃,心口卻越來越沉……
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張口叫道:“許詠年。”
高挑的身影頓了一頓,轉到網邊:“原來是謝老師。”語氣桀骜不馴。
雖為師生,許詠年與謝謹言的關系并不親厚。大約因為家境不錯,許詠年舉手投足間總不經意流露些“高人一等”的倨傲,因此在班級中并不讨喜,老師們對其也敬而遠之。謝謹言身為班主任,與他接觸較多,但也止步于點到為止。
尤其是得知他是李主任的親戚之後,謝謹言與他之間,就隻剩下不鹹不淡的例行公事。
許詠年對他亦是如此,若非必要,他從不與謝謹言多說什麼。
淡漠如水的師生,畢業之後自當形同陌路,這次相見猝不及防。
“這些打球的人,你熟嗎?”謝謹言注視着不遠處投籃的矯健身影,問道。
許詠年雙手環抱于胸,睫毛映着漸漸明亮的日頭,卻照不亮他的眼神。
靜谧的公路上,車子走走停停,駕駛室裡氣氛焦灼。
陳斯語恨不能一腳把沈自鈞踹下去,自己開。然而練車的主角不是她,她咬着唇,冷哼一聲,打開頭頂的小鏡子,給自己補妝。
沈自鈞也知道自己丢人,勉強兜了兩圈,又是一個急刹車,險些把陳斯語的口紅颠飛。
“你開碰碰車得了。”她冷着臉彎腰找口紅,諷刺一句。
沈自鈞瞧見她俯身撿東西的模樣,莫名想起方才伏在自己腿上的人。燥熱的感覺湧上來,他扯開衣領,倚在車窗上透氣。
那人撿東西的時候,露出半截脖頸,後頸沒有胎記,白淨的膚色一直延到耳朵尖,襯得耳緣一顆朱砂痣愈加明豔玲珑。沒有鏡片遮掩,雖然隻是短暫一瞥,清透雙眸受驚後的迷茫模樣,很招人憐惜。
“幹嘛這麼看着我?”陳斯語撿起口紅,迎頭瞧見沈自鈞深沉的目光,就是一怒。
一怒之下,就又補了句:“犯什麼花癡?有病!”
沈自鈞回神,不甘被數落,反唇相譏:“犯花癡也不該對着你犯。你看看你算花嗎?”
兩人既然青梅竹馬,陳斯語又潑辣歡脫,聯想先前幾次談話的風格,不難想象,他們原本相處就是吵架鬥嘴的歡樂場景。沈自鈞本就不喜冷清,自然樂得扮演“損友”,與陳斯語半真半假地吵鬧。
陳斯語撇撇嘴:“哎呀,我自然算不得花——我就一仙人掌嘛!不知你想的花是誰?難不成——”她壞心眼拖長音調,眯着眼,“剛才投懷送抱那位啊?”
沈自鈞一陣雞皮疙瘩:“胡說什麼!”
“那你發什麼呆?老實交代吧,想誰呢?”
實話實說就是作死。
沈自鈞含糊應過去:“沒想誰。”
心裡卻拐了個彎,輕飄飄念了句“他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