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數正常,是他往日的水平,也過了提檔線。
那麼為何落榜呢?
難不成這麼巧,與同分數的競争者相比,成了被淘汰的那位“差額”?
謝謹言打開文檔,找到陸祈華的成績單,看了看各科分數,眉尖微蹙。
沒有明顯的劣勢學科,對于信息學院而言,尤為看重的物理成績,也不存在短闆。
或許,競争者的實力過于強勁,遠高于他吧。
謝謹言最終關閉文檔,又給尹悅齡發了條信息,詢問陸祈華的意向。
尹悅齡過了半天,回了一條信息:他說要複讀。
心儀大學失之交臂,滑檔後也難以找到可以接受的學校。事已至此,複讀是無可避免的選擇。
謝謹言把分管教師的聯系方式發給尹悅齡,請她轉告,便不再多言。學生已經畢業,未來如何,他可以提供幫助,稍加提點,但是不會橫加幹涉。
在他聯系尹悅齡的同時,沈自鈞也接到信息。他匆匆掃一眼,便把手機貼在胸口,輕手輕腳轉到書房的窗邊。
午後陽光和煦,微風吹拂窗簾,掀起飄渺的影,落在謝謹言肩頭。沈自鈞偷偷瞥過端坐桌前的背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
李玉成的信息簡短,卻不好琢磨:抓住機會,找他的毛病,身體或者作風都行。
李玉成想做什麼?沈自鈞不解,卻也清楚定然對謝謹言不利。他知道該與謝謹言商議,畢竟自己提議同住時,就說過兩人做戲,應付李玉成。如今對方既有了動作,于情于理,他都不該瞞着謝謹言。
餘光瞄過去,謝謹言依舊端坐,脊背挺直,仿佛與苦寒對抗的雪松。沈自鈞瞅了片刻,鬼使神差,删掉了信息。
于理,他該坦白,于情,他卻不想打草驚蛇。
他不是李玉成的眼線,但是,對謝謹言,他有同樣的好奇。
那一晚,他為何難受成那樣?
這個問題盤桓腦海,揮之不去,與此一同清晰的,還有隔着夜色缭繞耳畔的低啞輕吟。
那麼輕,那麼軟,卻似乎含着綿密的水汽和熱意,濕漉漉爬上脊背,撓得心裡潮湧不歇。
沈自鈞感到背後發熱,于是從窗邊微微挪開。這個位置離謝謹言更近,于是不僅是半截脖頸,連耳廓上那顆紅痣也清晰地落在眼裡。
沈自鈞望着那顆朱砂紅,内心浮想聯翩。
他當然知道不該橫生臆想,面前這人僅僅是室友而已,隻是比尋常人離得近一些。謝謹言知曉自己身份,必要時,他們相攜入夢,除此以外,并無交集。
其實連多餘的關心都是無關緊要的。
可是,為什麼會偏偏在意……
視線偷偷攀上謝謹言的腰背,蜿蜒向上,描摹那人端坐的身影。明明整肅冷靜,偏生在挺立的肩膀下,顯露幾許不易察覺的惆怅孤零。
這個人一直冷淡自若,仿佛天生如此,可他也是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那些彷徨無措,又該如何排解?難道一如昨晚,強裝無事,獨自苦撐嗎?
如果有個人在身邊,陪伴他、包容他,他會不會放下疏冷的面具,展現出内心的柔軟?
案頭,修長的五指探過去,自桌角抽出一本筆記。指腹抹過邊緣,稍稍用力,指骨關節高聳,搭在雪白的書頁間,顯得孤高倔強。
明明,昨晚那隻手沁着汗,發着抖,脆弱又無力。
沈自鈞默默盯着謝謹言的背影,目光裡摻雜了自己都沒有發覺的疼惜。
一貫端肅的人,偶爾露出軟弱無助,最是讓人心癢。好像鎮于寒冰下的古玉,看似拒人千裡,等潛心化掉冰層,才發現其中的溫潤,纖巧盈盈一握,惹人憐惜。
玉是微涼的,需要捧在手心,悉心把玩,才能煥發光彩。
人呢?是否花心思暖着,才能讓他熱起來,透出缥缈的霞色?
沈自鈞目光閃躲,腦子裡難以抑制地浮現出昨晚的記憶。明知道不該想起這些,可是他無法自控,耳邊又缭繞着低沉模糊的喘息,壓抑克制到了極緻,也撩撥暧昧到了極緻。
他遍曆夢境,縱然不曾身沾愛欲,也知道滄海巫山的雲雨幻境,最是銷魂蝕骨、醉生夢死。
如果不是身體抱恙,而是握雨攜雲,同登極樂,他會不會也是這般隐忍?
不不不,想什麼呢!兩人是親密朋友,怎能起這些荒唐念頭?
沈自鈞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謝謹言的背影,可是擋得住視線,卻擋不住心底的翻覆潮湧。
真的,隻是親密朋友嗎?
為知己赴湯蹈火,為親朋牽腸挂肚,為至交生死與共……這世上情深義重大抵如此,都可歸為靈魂共鳴,坦坦蕩蕩。唯有情愛戀慕,永遠離不開愛欲。它注定與肢體相貼、耳鬓厮磨的向往糾纏,更與熱汗涔涔、粗喘聲聲的臆想密不可分。所謂尤雲殢雨、楚夢雲雨等詞,哪一個不是濕漉、黏膩,帶着幾分欲說還休?
情愛一詞,天生就帶有難以言表的私密意味。因情生欲,真摯的交心之外,這欲望便是寄于□□的渴盼,是無法為外人道也的纏綿悱恻。
欲海翻波,情愛熾熱,那是屬于眷侶間的隐秘之境,而不是友人間的狎思臆想。
道理都明白,可是他忍不住去想,謝謹言愛欲纏身是什麼模樣?假如有個人和他共赴雲雨,那……這個人,能不能……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
沈自鈞倒抽一口涼氣。
我怎麼會對他,産生這種念頭?這種沖動,隻有對思慕的人才會——
難道……我,我對他,不止是……
沈自鈞驚駭地倒退一步,背抵牆壁,顫抖着松了手指。他不甘心,試探着,從指縫間偷偷望過去,躲閃的目光最終攀上謝謹言的肩背。
明明是端莊整肅的坐姿,卻誘着他,剝開衣領,把半遮半掩的線條暴露出來,留下暧昧的痕迹。
傾慕他一身凜肅,又想毀了他的鎮定,既想擁着他共度風霜,又想拉住他同陷沉淪。敬他、憐他,卻又想欺他、辱他,心靈相近的向往有多強烈,肢體糾纏的欲望就有多強烈。
愛一個人,就是矛盾的。将對方奉為完人、極獻恭敬的同時,又在暗中生出僭越之心,想将之拖下神壇,親手冒犯、玷污,看他染上俗世欲望的模樣。
他對謝謹言,就是如此。
沈自鈞怔怔地放下手,目露震驚。
我喜歡他?我……我愛慕他?
“怎麼可能,不該啊……”心中兵荒馬亂,一句歎息順着唇邊流出。
謝謹言端坐,頭也沒回:“有什麼該不該的,世上的事,很多沒有道理可講。”
他以為身後人在感慨落榜憾事,殊不知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落在沈自鈞耳中,驚得内心波濤洶湧。
對啊,就是沒有道理可講。
來到現世,不講道理。
遇到你,被你識破,不講道理。
拉着你一同入夢,不講道理。
現在,就連喜歡你,都是不講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