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忽然瞥見一條熟悉的身影,撲在川哥背後。刀子再度摔落,被那人一腳踢向門外,滾出老遠。
梁毓聲手持一截鋼闆,狠砸川哥後腦,趁衆人反應不及,又砸向強子,喊道:“去死吧!”
強子吃痛,沈自鈞趁機脫身,一腳踹飛撲過來的弘志。他和梁毓聲扶起謝謹言,向外狂奔。
血順着沈自鈞的臉頰,一直流淌進脖頸。謝謹言下意識探出手去,半途生生止住,顫聲問:“疼嗎?”
問完他才察覺自己問了句傻話,那麼沉的條凳掄下來,砸得頭破血流,怎麼可能不痛?
可是他不敢碰,急着翻自己的衣兜,想找出張紙片紗布給沈自鈞止血。然而翻遍全身,隻有身份證和殘碎的眼鏡。
謝謹言隻好垂下手,怯怯問:“頭暈嗎?”
他怕沈自鈞被砸到要害,山裡條件不便,若是耽誤了時間,可怎麼好?
沈自鈞拿袖子抹了把側臉血迹,滿不在乎:“沒事,倒是你——”
他扶着謝謹言的雙肩,查看他臉上的創口,眼神透着心疼。
謝謹言小心把左手藏在身後,不想被他發現。
沈自鈞察覺他的躲閃,雙手順着肩頭滑落,直至捏住他的手肘:“藏什麼呢?手拿出來。”
謝謹言動了動唇:“……”
梁毓聲扶着方向盤,一路疾馳,忽然尖聲喊:“老師,他們在後面!”
後視鏡裡,銀色的面包車猶如幽靈,不遠不近追在後面。
沈自鈞陡然繃緊了肩背,顧不得管謝謹言,扭過臉盯着後面:“這該死的,陰魂不散!”
謝謹言趁機用下擺蹭掉手心的髒污,囑咐梁毓聲:“穩着點,不要慌。”
山路狹窄,最難受的是沒有岔路,兩輛車一前一後咬得緊,沿路奔馳。
梁毓聲簡直把畢生所能用上的駕駛技能都用了出來,可是每次她拼命甩開面包車,經過幾個轉彎之後,那輛銀白的影子就又出現在後視鏡裡。
後面的人追不上,他們卻也甩不脫。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等到了平路上,後面的車猛然發力,截停他們是遲早的事。
“得想個法子甩掉他們。”梁毓聲握着方向盤,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留神前方路況。
“有什麼家夥能用的……”沈自鈞邊說邊在座位四處查看,想找找趁手的東西,準備打架。
謝謹言扯住他後頸的衣服:“不行,他們在車上,你怎麼打?和那車肉搏?”
沈自鈞懊惱地坐回來,賭氣說:“總不能盼着他們出車禍吧?”
“進出隧道的時候,最容易出事。”謝謹言當真順着他的意思接。他的眼鏡碎了,瞧東西不真切,眯着眼瞧了半天,還是問梁毓聲:“這條路……怎麼有點眼熟呢?”
“這是通清溪的路,咱們導師常帶學生來,您也來過吧?”梁毓聲頭也沒回,說到“咱們”這個詞的時候,無意中頓了一頓。
謝謹言“噢”了一聲,心說難怪這麼眼熟。
路倒是熟,可惜就是看不清具體位置。
“前面隧道的名稱,給我報一下。”他囑咐梁毓聲。
“你想做什麼?”沈自鈞直覺他應該有了主意。
謝謹言指着蜿蜒的山間公路:“進出隧道的時候,光線變化大,反應不及很容易出事故。我記得,這條路上有兩個長隧道,出去之後就是個急轉彎……”
梁毓聲瞬間明白他的意思,跟着接:“引他們加速,然後出隧道的時候摔下去?”
“嗯。”
沈自鈞皺眉,覺得這個法子不保險:“怎麼确定他們一定會摔下去?”
謝謹言問:“毓聲有鏡子沒有?”
趁出隧道的時候用鏡子反光,晃駕駛員眼睛,隻要幾秒種,事故發生的概率就會激增。
梁毓聲空出一隻手摸衣兜,嘟囔說:“實驗服裡面,不太可能有吧……”她邊說邊摸,摸出一條銀亮的長條,還有兩個打火機。
沈自鈞伸着的脖子一下縮回去:“這個指望不上。”他忽然想起陳斯語補妝的事,伸手把副駕駛的鏡子拆下來:“這有!”
謝謹言從旁探過一條胳膊,卻沒拿鏡子,而是接過梁毓聲手裡的東西。沈自鈞隻見那隻沾血的手腕從自己眼前一晃,打火機和金屬長條就到了謝謹言手裡。
“你的手……”
謝謹言搖頭:“不礙事。”他拿着金屬條,來回查看,點頭說:“用這個更好。”
沈自鈞把鏡子塞在座位下,跟他一起瞅那根金屬長條:“這是什麼?”
梁毓聲憤憤地說:“偷我論文那孫子的!媽的,實驗室的鎂條,他一拿就是一大把!還編成花送師妹們,也給我塞了一個!我真想罵他就跟這個鎂條一樣,辦事全黃,女友全綠,我呸!”
謝謹言把鎂條繞成一團,遞給沈自鈞:“點着了,這個光晃過去,保證十幾秒看不清東西。”
聽起來效果拔群,的确比鏡子好用。
剩下的,就是在到達隧道出口之前,把握好時間,點燃鎂條了。
這條路謝謹言更熟,他跟着導師來過幾次。幸而他沒有在車上睡覺的習慣,記性也足夠好,因此梁毓聲報出一個隧道名字後,他皺着眉想了想,就确定了位置:“下一個就是。”
梁毓聲挺直了腰背,沈自鈞接過打磨過的鎂條,謝謹言攀着車窗。三人嚴陣以待,進入隧道後,梁毓聲開始加速,身後的面包車察覺他們的意圖,速度很快提了上來。一前一後兩輛車,如同劃過暗夜的流星,在隧道裡發出長長尖嘯。
前方倏然出現一洞白亮,謝謹言瞳仁緊盯那裡,待那圈白開始放大的時候,他沉聲說:“就是現在!”
火焰靠近鎂條,六七秒後,劇烈的白光如同隕星墜落,耀目灼人。梁毓聲眯着眼睛,沈自鈞則扭身探出車窗,将那團刺眼白光甩向後車。
身後,傳來連續的撞擊聲。謝謹言拽過沈自鈞,不要他往後看,悶聲道:“走吧。”
雖然是迫不得已,到底造了罪孽,他不希望沈自鈞多看。
沈自鈞知曉他在自責,歎息一聲,給他解腕上的繩索。
他留意到,繩索邊緣帶着毛邊,是被磨斷的。繩索下皮膚透着青紫,還滲出斑斑血迹。
“怎麼解的?”他的語氣透着心疼。
謝謹言小心從口袋裡夾出碎掉的眼鏡,低聲說:“我按碎了鏡片。”
碎片上沾染了血迹,他夾着碎片的左手心也糊着一大團血污。
仿佛猜到沈自鈞會查看,他搶先一步,将手心藏在身後,目光閃爍:“我,我自己來。”
他接過紙巾,自己處理血漬,不許沈自鈞插手。
沈自鈞瞧見他濕透的前襟,忽然想到什麼:“你喝湯了?”
“就一點,怎麼了?”
梁毓聲倒抽一口冷氣。
沈自鈞默然片刻,澀聲道:“毓聲說找到了帶毒的蘑菇,想毒翻他們……”
“我沒放!”梁毓聲後怕得險些哭出來,“我問他們有幾個人,他們說四個,我想着他們還把老師算上了,算是還有點良心,就沒有挑帶毒的。”
謝謹言搖頭:“裡面還是混了帶毒的菌子,所以我慫恿他們喝酒。喝點酒,毒素發作得快一點。”
“還有……”他沉默片刻,選擇把話補全,“他們怎麼可能放心我一人在裡面,你在外面的時候,他們還留了一人,看着我……”
所謂的良心,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隻是梁毓聲對人性的美好幻想罷了。
梁毓聲咬着唇,眉心緊蹙。她忍了又忍,忽然再忍不下去,猛地一腳踩下刹車,撲到後座。顧不得滿身髒污,顧不得長幼有序,更顧不得男女有别,她抱住謝謹言,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