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話中隐隐提及的過去,究竟是什麼?
沈自鈞讓梁毓聲觀望,自己率先走出藏匿處,向林桂芳問好。他要試探一番,倘若是回憶,自己影響不了衆人,離開便是;倘若是夢境,自己出現,必然會引起林桂芳有所反應。
“林老師!”
酒桌上驟然蕩開一陣哄笑,淹沒他的聲音。謝謹言不見了,殷勤敬酒的學生們也不見了,桌旁衆人皆年長,帶着老練的穩重端莊。
他們舉杯應酬,笑語盈盈。
當中一位笑得最是燦爛,濃密發絲垂在肩頭,随着笑聲,在雪白的綢緞上蕩漾開層疊漣漪。
“汝姐,就數你會逗樂!”有人捶了把桌子,笑着說。
女子撩了把肩頭長發,眯着眼,看向身邊西裝革履的男子:“不敢不敢,有鄭書記在,我們這些啊,都隻是上不得台面的粗俗話!”
鄭書記順勢靠過去,小聲說了句什麼,惹得女子飛紅了臉,垂下頭,嘴角的笑意更濃。
林桂芳坐在角落裡,耳下珍珠溫柔如昔。她變得憔悴許多,面容也和近日看到的相差無幾。
喧鬧中有人認出了沈自鈞,高聲笑着:“嗨呀,這不是桂芳姐的學生嘛!來來來,過來喝一杯!哪裡高就啊?”
有人對他的出現做出反應,這裡是夢境無疑。
林桂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在彙碩中學——小沈,我們趁中秋聚一聚,你如果有事,就去忙。”
她似乎不希望沈自鈞逗留。沈自鈞挑眉,徑自尋了張椅子,坐下。
他偏不走,越發想看看林桂芳在掩飾什麼。
林桂芳眼裡的困窘簡直要明晃晃寫出來了,可是不待她再說什麼,一杯酒遞到面前,要她喝下。
她隻得勉強喝幹酒,聽到有人說:“桂芳姐,既然來了,就放開點,别拘謹。”
“這都是項目組專家,平時難得一見的。”
林桂芳隻好斟了杯酒,來到專家們身邊。
長發齊肩的女子熱絡地和鄭書記勾肩搭背,被稱作“周院長”的人夾着香煙吞雲吐霧。林桂芳硬着頭皮給鄭書記、周院長等人敬酒,又殷勤給他們添茶。
周院長眯着眼,隔着煙霧盯了林桂芳一會兒。
“桂芳姐,聽說學生最近狀态不好啊?”似乎有人留意到沈自鈞在場,半真半假地提醒。
周院長斜靠椅背,探出的手收回來,貼着林桂芳的裙擺,彈了下煙灰。
林桂芳晃神,勉強答:“是受了點刺激,最近不愛和人說話,也不出門。”
沈自鈞的眼神沒有離開林桂芳。他目光深沉,林桂芳不禁偏過頭去,回避他的注視。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眼前的林桂芳似乎有一瞬模糊,面貌呈現出明朗和暗淡的疊加,似是相隔多年的故影重疊。
好像……經年前,她也曾參與過這樣一場聚會,被人問及學生近況,她如此作答。
夢境又出現輕微的震顫,恍若某人緊張的脈搏跳動。
沈自鈞對夢境的不安尤為敏感,他以為自己出現惹得夢境将塌,于是抓緊時間問林桂芳:“你怎麼知道謝謹言受傷?誰說的?”
聽到這聲問話,林桂芳瞪大雙眼,似乎被刺了一下,縮着肩膀,不願出聲。
“誰告訴你他的事的?那個人在哪裡?回答我!”沈自鈞再問。
夢境震顫随之加劇,沈自鈞捕捉到一絲奇妙的混亂,然而沒等他細想,就聽到林桂芳長長歎息道:“她去高中教書了。”
高中,教書?
飄渺的霧氣從四面八方升騰過來,時空錯位的撕裂感更加強烈,朦胧中有人感慨:“高中壓力大,聽說……前段時間還有學生出事。”
“何止學生,聽說了沒有,有個老師差點送命呢!”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什麼事?學生行兇?還是意外?”
“小沈你認識嗎?”
沈自鈞繃緊神經,留神聽他們議論。最先提及的人隐在一片煙霧後,說:“聽說是咱們學校畢業的,姓……謝。”
滿桌寂靜,片刻後有人遲疑:“是不是……化學院那位?”
“是他。”
一片嘩然。
“那位當初鬧得可夠厲害的,沒想到啊。”
“确實确實,會不會,惹到硬茬啦?”
“有可能。哎,你還記得那時候不?整天一副死人臉,迎面遇上了,都不搭理的。”
“就說他那個脾氣,将來到了社會上,吃不開。”
“非要争個事非對錯,倔啊。”
衆人議論紛紛,林桂芳抿着唇,一言不發。
汝姐笑呵呵撥弄了把頭發:“别說那個事了,添堵!桂芳姐的學生被吓破了膽子,你們還提幹嘛?”
“所以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短暫的靜默後,一位女子問道。
衆人紛紛将目光投向最先提及此事的人。
那人吐出一串煙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說:“有個新生來找我,說提前熟悉實驗室。巧了,就是他們班上的……”
“大一新生就進實驗室,太急了吧!”有人嘲笑。
那人笑着解釋:“人家家裡可是打過招呼的,當然要照顧。要不然,他可淘汰不了同班同學,錄進我們學院!”
“誰呀,誰呀?”
“我想起來了!”有人恍然大悟,“前幾天我去辦公室找你,有個個頭很高的小夥子,是他吧?叫什麼……”
他猛一拍腦門,大聲說:“姓許,許詠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