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蘭了擾擡頭,伸手拍拍身邊的人,“看——這個是北鬥七星。”
最大最亮的一顆“眼星”連接出其他六顆,隐約的看出北鬥的勺子形狀。鹿璃擡頭順着她的手指看去,悶了一口酒,辛辣且沖的味道灌滿口腔。
“喲,這麼牛。”蘭了擾笑道,看着火光瞭亮的身邊的姑娘的臉,耳尖微紅,“桑吉家的青稞酒可不溫和。”她開玩笑,“小心喝醉了。”
鹿璃:“你酒量好嗎?”
“你要怎麼定義呢?”蘭了擾說,“應該不差?”
“……我以前在亞莫錯根服過役。”鹿璃看着面前兇兇的烈火,說,“和我們那一批,跟着組長,一行也就五個人。”
蘭了擾回過頭聽着這個不太會講故事的姑娘說。
“黨結真拉峰上冷,冬天就會帶上青稞酒,或者二鍋頭。”鹿璃聲音帶着缱绻與微醺的醉意,“巡防的時候冷了累了就喝一口,很提勁兒。海拔4000以上的地方常年刮風,雪風裡走路基本上是盲摸,酒應該是最快火熱起來的東西了。”
說完,又是一口“羌”。
蘭了擾雙手反撐在身後的木樁上,微微後仰脖子,露出一條優越的天鵝頸:“那這麼說你的酒量很好。”
鹿璃笑了笑沒說話,她已經一壺青稞酒下肚。她喝酒不上臉,除了不知道是不是陷入回憶稍稍失焦的瞳孔,外表絲毫不見沉醉的迹象。
蘭了擾重新擡頭看着天空。
“你看,”她忽然說,“北鬥七星指着的方向。”
鹿璃順着她說的看去,有些沒反應過來。
“那邊就是亞莫錯根。”蘭了擾順着手指的方向,提醒。
噢——鹿璃轉過頭看她的側臉:“你去過?”
“去過。”蘭了擾說,“但是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這兩年亞莫錯根連着喜馬拉雅東自然災害太頻繁封了之前去的。”
“幹嘛去了?”
“玩。”蘭了擾簡短的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亞莫錯根有多好看。”
“……”
蘭了擾見沒有反應,回頭看她:“?”
鹿璃誠實說:“我不知道。”
蘭了擾愣了一下:“你不是全年兵?”
“地區調遣。”鹿璃說,深邃的瞳目看着她,“冬天亞莫錯根,夏天到林芝西北山部。”
鹿璃全年服役的地方都是冬天。即使是8月明媚,她呆在的海拔5000以上的哨崗處也是上年不化的雪,積雪形成的季節性湖泊都是冰。
“哦。”蘭了擾點點頭,有些遺憾,“那可惜了,亞莫錯根冬天是很變态,夏天還是挺漂亮的。”
鹿璃聽說過替換執勤的同事說夏天的亞莫錯根很美,就像是高原天眼,是山峰間的一滴淚,嵌在天邊,一層一層的雪山像花瓣綻放在它周圍。
“很危險。”
蘭了擾用手支着腦袋,“危險?确實。”她說,“别說亞莫錯根了,紮的哈西都很容易受到災害影響。”
“不怕出意外嗎?”
蘭了擾撈過一壺酒:“吃飯都有可能被噎死呢,不能因為規避就放棄。”
鹿璃低頭,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不遠處,不知道哪裡的誰要來一把吉他,在竊竊私語的篝火會上彈了起來。很快有人聽出是《次仁拉索》,也就跟着哼唱起來。
貢贊拉着自己的兩個兒子和身後的員工,帶着一堆樂器過來,就聽見不少人已經自發的唱了起來。
六弦琴,牛角胡,豎笛,皮鼓。雄厚的嗓音起伏着高高低低的呼麥,少數民族能歌善舞,藏袍在音樂聲中甩出大開大合的弧度,帶着原始的野性和莽怒。
蘭了擾和鹿璃坐在最遠處,看着人們載歌載舞,歡笑聲蕩漾在草野之上。
貢得勒和貢得尕的舞蹈跳的最漂亮,吸引了不少遊客視頻拍照上傳網上。藏族民謠是藏語,漢人聽不懂,但是旋律悠揚壯麗,蘭了擾倒是跟着吟了幾聲。
鹿璃回過頭看上她:“聽得懂?”
“我會藏語好不好?”蘭了擾頗為無奈的笑道,“這件事還要我跟你解釋這麼多遍?——走。”
“?”鹿璃手裡的酒壺還沒放下就被她拉着起來,“幹嘛?”
“一起去跳跳嘛!”蘭了擾笑着說,“說不定你就看上哪個了呢,你看,這美景,美酒,還差個美人。”
鹿璃被她推進舞台中,可憐這位古闆正直的退役女兵,鹿璃的協調能力不差,但不代表律動很好,加上人本身拘謹,倒是有些呆闆的可愛。
她這張臉太冷豔,一露出來周圍響起一陣暗歎,鹿璃能感受到不少鏡頭轉向自己。蘭了擾站在人群中,看着她無所适從的樣子,既心疼又好笑,上前走過去:“沒有跳過舞?”
“……”鹿璃的氣勢與這裡格格不入,肩頸下意識的繃緊,這是一個軍人在陌生環境的本能反應。“沒有。”她神色不算好,她不喜歡這種身臨其境的感受,“我能出去嗎?”
蘭了擾海青色的眼眸看着她,細長的睫毛眨眨,笑了:“我教你呗?”
鹿璃在這嘈雜而熱鬧的環境下變得無比的煩躁,劍眉眉心緊蹙,下颌緊繃,嘴角抿起,讓本就不好的面相變得更加生人勿近。
她本來應該拒絕的,然後離開。
但是在看見蘭了擾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女人神情盈盈動人,嬌邪而不妖。她拉過鹿璃緊攥着的一隻手,環上自己的腰,感受着後腰那隻手僵硬而有力的箍束,随着音樂的節奏,打着節拍搖擺起來。
藏族傳統舞蹈講究灑脫,飒氣,豪爽,有種酒醉不歸的雄渾。蘭了擾勾過鹿璃手裡那壺酒,灌了兩口,來不及咽的就順着嘴角流下去幾滴。
鹿璃牽着她,眼睛緊緊的盯着她的嘴角。
那張被酒浸的亮晶晶的唇。
蘭了擾跳起舞的樣子就是那麼意氣風發而快活伶俐,一颦一笑都映在鹿璃黑如淵的眼眸中。這個女人太誘人,太魅媚,太……
一陣風吹過,撩起女人的發梢。
鹿璃閉上眼,她沒醉,但是她覺得自己醉了。
她吻上了她。
*
夜色是靜的,尤其是大涼山,連着大片的草原,野花在暗下去的天色裡顫抖,風起來,吹不動牛羊。
篝火會在淩晨結束,貢贊想着找到蘭了擾喝兩盅,一轉眼卻不見人。
“阿爸,”貢德勒笑嘻嘻的跟一個漂亮的遊客姐姐劃拳,“人家帶着那個阿缺那嘎的阿加早走了!”
“走了?”貢贊有些失望,愛吃瓜的老頭兒可沒有看見後續,“怎麼走了呢?”
“喝醉了。”
“胡說吧!”大叔又灌了一口,咧開嘴,一把搭住自己兒子,“蘭阿妹的酒量,當年可是把我都放倒的女人!”
篝火晚會還在繼續,沒有人在意這兩個女人的去留。
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的臉隐在火光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有些波動。Ta的手指攥着衣襟,泛白。
在ta看見蘭了擾的那張臉的那一刻,複雜而洶湧的情緒莫過于震驚和驚駭,差一點就要壓斷理智,不顧三七二十一的沖上去。
沖上去,質問她。
為什麼——還活着?!
但ta終究沒有說什麼,一切如同風暴般的情緒掩在了黑暗裡,除了一句不似漢語的喃喃聲,輕輕的散盡了留不住的風裡。
“——瑪弗銀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