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得尕搖搖頭:“沒有人能夠給她穿上……”
蘭了擾思索了一會兒,“那我就要一條皮鞭,那種能夠勒馬、帶刺的。”她一邊說,朝屋子走去,“您隻要不心疼這馬被打傷就行。”
馴馬總要讓馬兒受點皮肉苦。鹿璃跟着她:“我們現在幹什麼?”
“你先不急着騎了,可以跟他們圍觀一下;我要換雙鞋。”
“你真的要馴?”
“嗯哼。”蘭了擾把特制的到膝皮靴套上,将皮帶扣好,“别擔心,我以前有過經驗。”
“你馴過汗血寶馬?”
“那倒沒有。”女人笑了笑,“但是估計性子都差不多。熱血馬都一個樣兒,血性,暴躁——又年輕氣盛。”她把紫色襯衫塞進褲子裡,挽起袖子,小臂上露出深深淺淺的疤痕,“小時候不吃點苦就永遠都是倔馬。”
“你連馬鞍都不要?”
“看樣子用不上。”蘭了擾整裝待發,走出屋子。
馬廄前,黑汗看着有人靠近,又開始低聲威脅。蘭了擾正對着她,隔着馬欄和她四目相對。“她有沒有名字?”
“還沒想。”貢贊說,“你取一個吧。”
蘭了擾看了看她。黑汗的眼睛很亮,很透,那股暴戾和不好惹是明目張膽的、毫不收着的。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鹿璃。
“哈勒紮。”她輕聲說。
“行。”貢贊說,貢得尕開開另一邊連通這個馬廄的單間門,讓蘭了擾從側面進去。男人把皮鞭遞給她。
貢得勒興奮的不行,但是所有人都不敢高呼刺激馬兒。蘭了擾把皮鞭簡單的别在腰間,爬上馬欄。
“真的沒事嗎?”鹿璃肉眼可見的緊張。
“如果是别人,我們會擔心很。”貢贊的普通話不是很标準,“但是如果是蘭阿妹,那就沒有問題。”
“她是一個強壯的女人。”
黑汗感受到側面有人進入自己的領地,昂首嘶吼聲變得尖利。貢得尕在外面用繩子拴住馬頭,盡量幫助蘭了擾控制,但是黑汗也不甘示弱的一個勁兒撅蹄子。
蘭了擾已經爬到欄杆上,黑汗一腳踢在木欄杆上,腰杆粗的木樁微微顫動。
女人看準時機縱身一躍,雙手攥住黑汗的鬃毛,兩腿夾在馬肚子上。果然這一接觸動作引來了黑汗的不滿,她向後仰頭,瞬間的爆發力把欄杆外貢得尕和桑德扯着的繩子甩脫!
馬廄還是過于狹小,黑汗隻能通過一個身位的甩動和彈跳企圖把蘭了擾摔下去。不愧是汗血寶馬,爆發力驚人之大,一次前擡腿跳躍幾乎頂到馬棚!
在一匹八個月大幾乎與成年馬匹身形無異的打雞血的汗血寶馬面前,人類還是過于的脆弱和渺小。黑汗的一撅梯子,因為沒有馬鞍挂腳,蘭了擾慣性力量攔腰被甩在空中,整個人幾乎呈折疊狀态,僅靠着雙手攥住馬脖子維持。
又是一腳“咚”的踹在木樁上,鹿璃感覺頭頂的木梁都跟着顫了顫。
不敢想,這麼一腳砸在人身上會是什麼樣。
就這麼跟西班牙鬥牛一樣甩了一會兒,蘭了擾左手繞緊鬃毛,大喊一聲:“開!”
貢得尕趕緊把面前的栅欄拉開,所有人一時間遠離馬門,貢贊摁着不太有經驗的鹿璃躲進空的隔間。
同一瞬間,黑汗看見眼前讓出的通道,如同離弦的箭,呼出一空氣猛地沖出去,地面傳來震動,草皮都掀開了不少。
鹿璃扶緊欄杆,感受到地面和木欄帶來的震顫逐漸減緩,衆人走出馬廄眺望。
“人呢?”
貢得勒眼尖,興奮的指着遠處大喊:“那裡——!”
鹿璃朝男孩指的地方看去。濃綠的草野中飛馳着一條黑線,和一抹紫,銜接在碧天綠草之間。黑汗馬與生俱來的奔跑是自然賦予的最富有張力的動作,每一個瞬間都如同一幅畫一般。
“小心!”鹿璃看的驚心動魄。
蘭了擾整個人嚴絲合縫的貼着馬背,風聲呼嘯而過,黑汗漫無目的的狂奔,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太危險了,假如現在一個不留神摔下來,就算不被馬踩到,這種恐怖的加速度也是直接進醫院的程度!
不過她身邊的兩個老頭兒看上去輕松得多。“不用擔心了。”桑德說,一邊轉頭朝貢贊唏噓,“你這麼一匹好馬還是歸蘭阿妹呢!”
“黑汗馴服需要讓她跑,不斷地磨她的意志。”貢得尕在旁邊跟鹿璃解釋,“以蘭了擾的能力,後面就是她的表演了。”
“很……簡單了?”
“因為她在馴馬上有一手。”貢得勒在一邊叽叽喳喳的叫,“你很幸運能看見蘭阿加馴馬!——她可是我們這一片地方,最好的馴馬師!有時候誰家新進了烈馬,都是叫她來幫忙的!”
幼馬輕狂,也就沒有什麼心眼,最好馴的原因也是這個。跑累了,意志就差了,步子緩了,速度慢了。此時就是考驗馴馬人與馬匹的意志的時候。
蘭了擾嘗試着挪動身子,大腿夾緊馬肚子,右手攥住馬鞭。
這個動作十分危險,因為沒有馬鞍,她幾乎隻能靠左手抓着的鬃毛固定在馬背上,每一次奔跑颠簸都會讓她和馬分離。
“差不多了。”貢贊背着手看,說。
隻見女人甩開一米多長的皮鞭,“啪”的一聲鞭在馬後腿上。随之而來的是皮開肉綻,和傳來的黑汗的嘶吼,她猛地刹車,前蹄躍起,短暫的直立起來。
“!”
這個動作過于的爆發和突出,女人腿部沒有鈎住,整個人因為慣性被甩了起來,隻有一隻左手深深的紮在鬃毛裡,如同攀岩垂直壁的人一般。
如果這一幕被攝影下來,将會是絕殺的影片。
馬兒嘶吼一聲落下,把蘭了擾晃離馬背。女人落下的時候沒有踩在馬背上,從側身滑落——
“——!”所有人倒吸一口氣。
不過女人反應極快,左手始終攥着鬃毛不放,落地僅僅零點幾秒的時間裡調整姿勢,竟然呈現出和黑汗一并奔跑的姿勢:她站在黑汗右側,借助抓着馬前頸的力量,在每一次馬踏蹄的同時踩地平衡!
這個幾乎戲劇性和觀賞性的畫面,仿佛是馴馬師和她馴服忠誠的愛馬。
“我的天呐!”桑德發出感歎。
鹿璃不知道這個動作的含金量,但是從外行的審美就能看出來驚豔程度。“我們在賽馬節上的表演,也不敢有幾個人這麼做。”貢得尕解說,“太容易受傷。”
穩住這個小插曲,蘭了擾把皮鞭叼住,右手扯住馬前頸的鬃毛,算準黑汗的節奏,一個挺腰躍起,長腿在空中劃過弧線,成功翻身上馬。
黑汗跑累了,已經換成快走步。蘭了擾猛地把皮鞭超前一甩,鞭子繞過馬頸,女人拉起皮鞭末梢,鞭刺很快刺破了皮肉。黑汗再次聲嘶力竭,歪歪扭扭一蹦一跳,但是顯然已經不足氣力。
黑汗隻是強弩之末的頑固扭頭,蘭了擾咬着牙扼住皮鞭:“籲——籲——”
馬兒停下來。
“真棒。”蘭了擾說,一手拍拍她,“哈勒紮。”
黑汗低聲吐氣。
“哈勒紮。”蘭了擾喊她,“你是我馴過的最棒的馬。”
她把皮鞭收起來,哈勒紮沒有再嘗試把她甩下去。蘭了擾把皮鞭收回去,兩手抱着馬脖子:“走吧,回去——駕!”
馴服的馬兒很乖,性格服軟後露出了溫馴的一面。衆人能看見歸來的一人一馬,是英姿飒爽的雌性用最原始的方式駕着古老的奔跑血液,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自由、張力。
鹿璃感受到内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劃過,不留痕迹。
“她叫她什麼?”鹿璃問旁邊的人。
“哈勒紮。”貢得尕說,“這是藏語,是一種生長在金珠瑪米(一位藏語神明)腳下的黑色的琉璃石頭。”
“哈勒紮是祈福之石,我們藏族一般上山遊牧看到它就會寓意有好運。”貢得勒解釋,“真奇怪,你說蘭阿加這回怎麼就取好聽了呢?”
鹿璃不明白他的意思。
“蘭阿妹之前馴馬,我們讓她取名字,她都取得不好聽。”貢得勒嫌棄的吐槽,“像什麼——那卓桑、燦岱來……”
“那卓桑是‘早上好’的意思,”貢得尕表情複雜,笑着給鹿璃翻譯,“燦岱來是‘晚上好’……”
“……”取名鬼才。
哈勒紮是匹好馬,很快就回到馬廄前,緩緩停下。
蘭了擾整個人半趴在馬兒身上,緩了緩,直起身子翻身下馬。貢得尕再次拿出馬鞍遞給蘭了擾,哈勒紮沒有拒絕。
貢得勒跑過來抱來草料,沒想到黑汗不屑一顧,自顧自地嚼着地上的野草。
“不用這麼嬌貴的養着她。”蘭了擾拖着步子朝鹿璃走去,一面笑道,“黑汗喜歡粗草,每天放她出去跑跑,别把人憋壞了就行。”
剛走到鹿璃身前,蘭了擾就一個脫力,幸好被鹿璃接住。
後者把她的下巴靠在自己肩頭:“沒事吧?”
靠着人微微搖頭。“累。”蘭了擾的聲音變得有些黏糊,難得嬌嬌的,“不想動了。”
“我抱你?”
蘭了擾剛眯着的眼睛忽然又睜開。“嗯?”她沒反應過來,就忽然感覺身子一輕,腳脫離了地面。
鹿璃面對面着她,以抱小孩的姿勢把她一把抱起,一手跨過她的臀部,另一隻手摟着她的腰。
“?!”
“别動。”
桑德樂呵呵的一把拉過吃瓜的貢贊;貢得尕眼疾手快的捂住就要嚷嚷的貢得勒,半拖半拽的往回走。
“回屋回屋。”貢贊說,拉長聲音,“嗳——你們兩個,要不要回來喝馬奶茶?”
蘭了擾聽出阿克語氣裡的笑意和揶揄,猛地把臉紮進鹿璃的頸窩,決定不說話了;後者轉過身:“好。”
蘭了擾一隻手掐着她的後頸,低聲說:“你打算把我這麼抱回去?”
“不行嗎?”
“……”蘭了擾找借口,“你不累嗎我這麼重。”
這是實話。
蘭了擾看上去屬于肌肉身材,長手長腳,标準的腕線過檔,但是實際上稱是個将近一米八、一百四十多的大個子,如果非說為什麼這麼有“溫柔知性”的氣質欺騙感,那就要歸功于窄骨架和這張臉了。
“不重。”鹿璃說,“你是不是對我的身材有什麼誤解?”
這也是實話。
如果說蘭了擾的身形放在女性界是壓迫感不弱的性張力滿滿,那鹿璃是少見能夠壓她一頭的人了。好歹是被選上特種的女兵,正常寬骨架和一米八多的身材,不僅站在男兵男将裡都十分奪目,還讓蘭了擾站在其旁邊罕見的成了右位。
“放我下來!”她有氣無力的掙紮,小腿晃悠,“我還沒有那麼虛弱!”
“那可是你自己先靠過來的。”
蘭了擾欲怼無言。她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來自己确實是想要借着這個裝裝柔弱撩撥一下她的,沒成想鹿璃不按套路出牌。
“我錯了。”蘭了擾咬牙切齒服軟,“我真沒事——屋子裡有阿内(阿姨),你要全家人看着我嗎!?”
鹿璃微微偏頭,不說話看着她。神情仿佛在說:那又怎麼樣?
“……在你沒來之前我在這裡訓了五年的馬,”蘭了擾捏着她的脖子的手摁了摁,伸頭在她耳邊私語,“有過下馬腿軟的,有過被馬踹的送醫院的——還沒有被人這麼抱着一路的!”
鹿璃的關注點忽然偏離:“你受傷過?”
“受過。”蘭了擾眼看着越離越近,急了,“馴馬哪裡有不受傷的——放我下來!”
于是鹿璃見好就收,在門口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