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沉水香,一點點與腥味揉混。
“特意買來,要你吃下洩憤的。”
他聲音極輕,卻字字句句,清晰落入明心耳畔。
“這頭白虎是——”明心看着盤子裡的肉片,聲音好似被卡主了。
“驚仙苑的白虎啊,”沈玉玹極為理所當然的樣子,始終含笑,“乘月不會現下才發覺吧?”
蘸了料汁的肉片染污了白盤。
明心覺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氣來。
“你一切都知曉?”她看着他。
知曉她在驚仙苑那種地方買下了一個男奴。
那這白虎肉,隻是單純如他所說,給她洩憤,還是,給她一個警醒?
明心從前對沈玉玹的心悅可堪忠貞不渝,沈玉玹也對她情緒雖淺淡,但一直都不冷不淡的綁在一起,才導緻,她從未想過沈玉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怎麼可能會嫉妒?嫉妒是對她抱有心愛之情才會生出的感情,沈玉玹無心無情,不可能如此。
對方染着沉水淺香的指尖探過來,碰上她面側,将她垂落的碎發細細捋至耳後。
沈玉玹時常會如此,與她頗為親密。
所以從前的明心,才一直認為,冷心冷情的沈玉玹對自己是有情的。
“自然,”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話,笑意更濃了些,“乘月的事情,我都知曉。”
明心下意識後退。
手肘碰到了茶盞,險些灑出去。
細小的動靜,卻讓沈玉玹身側,喝的醺醉的明烨注意到,他坐在死角,探出身來,才能掠過沈玉玹瞧清楚明心。
望見明心餐盤中未動的肉片,明烨面上沒什麼表情,“乘月是不是覺得這肉食腥氣?”
他話音一落,四下微靜。
謝氏本在一側喝着茶水清口,聞言,冷淡的一張臉越發冷硬:“烨兒。”
她這句是警醒,身後忙有謝氏身邊的嬷嬷接腔道:“大郎君真是的,這白虎肉價值千金,哪可能有腥氣呢,奴才們便是饞上個幾輩子也吃不起的仙物,大郎君可莫要說這話羨煞奴等了。”
明烨手裡還舉着半滿的酒盞,少年郎面上泛着因酒醉而染的紅暈,“誰人都知乘月吃不得大肉葷腥。”
“是我欠考慮,”沈玉玹笑意依舊,“烨郎不若先去醒醒酒罷,你不必憂心,乘月有我照拂。”
明烨沒聽沈玉玹的話,從另一頭端了盤素菜,“噹”的一聲擱到了明心的面前。
“乘月吃,”他起身,沒用謝氏身邊的嬷嬷驅趕,自己搖搖晃晃起身離去,邊笑邊道,“交給金尊玉貴的貴人照拂可不讓人放心。”
“烨兒!”
明烨沒理會謝氏。
伴着發間鈴铛聲,少年披了大氅,徑直朝外去了。
明心不放心,忙喚身邊的蓮翠跟着明烨,才勉強松下了些擔憂。
凡是沈玉玹在,她便不可擅自離席,否則謝氏定是要氣怒的。
她伴着明烨端來的素菜吃了小半碗米飯,察覺到謝氏目光,本還想強迫自己試着吃一口盤中的白虎肉,剛要落筷,盤子卻被旁側的沈玉玹抽了出來。
“是我考慮不周,乘月吃自己喜歡的便好。”
明心有片刻無言,輕道了聲“嗯。”
一頓飯吃的明心坐如針氈。
直到沈玉玹言宮門下鑰,要先行一步,明心才跟在他後頭,一齊出去。
外頭寒風頗大,兩人身邊都沒有帶奴随,一前一後過曲徑回廊。
寒風撲滅了院中的幾盞燈籠,四下昏黑,明心出來時兩手空空,隻餘沈玉玹手中提着的宮燈映照在前,光火随寒風輕晃。
青年似玉仙。
明心揣着心事,寒風呼嘯,又有些害怕,忍不住上前幾步,“皇表兄,我買下那男奴,切實并無他意。”
她想與沈玉玹斬斷關系。
卻并不想被沈玉玹誤解,時下待女子多有嚴苛,若她買了男奴惹沈玉玹誤解的事被謝氏知曉,她将來定會多受家族禁锢。
寒風簌簌,光影似鬼火搖曳,沈玉玹站定,他微微垂頭,指尖過來,捋她碎發。
又湊近了些,隔着昏黑不明的光影,與她對上視線。
沈玉玹的一雙眼瞳極黑又暗,與他對視太久,總會難免覺得陰翳。
他指尖觸上她面龐,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緩,“乘月,你果然是有哪裡變了。”
明心渾身一僵。
那股沉水香味混着寒風,探入她鼻息之間。
“你像是在害怕我,”明心看着沈玉玹微微歪了下頭,他不解時常會如此,“為何?”
因為我根本就猜不透你的心思。
從不知何時開始,就根本看不懂你。
明心咽下了她想要說的話,擡眼看他:“皇表兄多思了。”
“是麼?”沈玉玹帶着玉戒的手執起宮燈,明晃晃的光映上她的面龐,明心總感覺,她好似在沈玉玹的眼光之下,纖毫畢露,“乘月自幼怕黑,卻離我手中燈火如此遙遠。”
他垂下眼睫,瞥了眼手中宮燈,話音慢條斯理,“究竟是不喜這盞燈,還是不喜提燈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