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可以每日都吃到糖,吃飽飯,睡在床榻上。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不該享受的幻夢。
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一切降臨到他的身上,隻會讓他覺得,太過恐怖了。
就好像在這美好之中,前方越發昏黑,不知何時便會掉下去更深的深淵裡。
他到底,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折磨他,要他去死......?他滿腦子,想象了無數種他被這喂他糖的貴女折磨死的畫面,不知為何,想到那些可能性,他才覺得安下些心來。
他想要明确,想要明确的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
不想經曆未知,因為未知與他而言,才是可怖。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
糖裡沒有毒,她不會忽然打他,也不會碾碎他的手指,甚至沒有罵過他,飯食裡也沒有穢物......
她什麼都沒有做。
*
明心每日都會檢查一次他的傷口,他身體素質明顯很不錯,也幸好傷在冬日,沒趕在盛夏,他傷口好的很快,一直塗着藥膏也沒有化膿。
“這幾日應該就可以将線拆下來了。”明心很開心。
他确實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縫了許多像是線一般的東西。
這于他人而言,是極為可怖的事情,但沉清葉并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如何,“多謝貴女。”
他每日,說的盡是這句話。
最近不知為何,明心能明顯感覺到他越發沉默寡言,一雙桃花目暮氣沉沉,似隻提線人偶,而且不知為何,他時常将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每每明心回頭,都能對上他空洞的視線。
“十分抱歉,還要貴女為奴費心。”
“沒關系。”明心照例拿了話本,繞過屏風,坐到茶桌邊去看。
四下靜谧,茶香清淡,沉清葉躺在榻上,閉了閉眼。
提出請求,意味着說出心中所願,這于他而言,總是相當艱難。
因為他的請求次次都會落空,還時常招緻嘲笑譏諷。
他垂眼看着手上的束縛,忍不住詢問,“貴女。”
明心一直在低頭看着話本。
乍然聽到少年的聲音,她擡起頭,沉清葉平日說話十分少,“怎麼了?”
“奴想要詢問您一件事情。”
他無比鄭重,小心翼翼的樣子,明心将桌上講俗套情愛的話本都收起來了,“什麼事?”
屏風後沉默片刻,才繼續道,“求問貴女,奴的手何時可以解開纏縛?”
他這番話頗為彎繞,明心都反應了一會兒。
“現在就可以呀,”明心哭笑不得。
“因為你的手傷得很重,之前還一直在流血,所以才包紮上的,我見你一直沒有提,還以為你是想要再将養幾日。”
“奴、奴并無此意,若是手上纏縛解開,奴便可自己用飯喝藥,再不用麻煩貴女。”
他沒想到他的手可以就這樣解開,從前驚仙苑為防他自戕,傷人,都恨不能将他的十指盡數砍斷。
“那奴這便解開——”
“哎,你莫要自己解呀,”明心想起他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的那些‘兇殘’方式,“你過來,不——”
明心正要找金剪過去,卻聽腳步聲朝自己這邊走近,少年繞過了屏風。
屏風外,竹簾拉到最上面,今日陽光正好,金燦燦的日頭,大片大片的映入屋内。
沉清葉從沒有踏足過屏風的另一面。
他渾身都陷入他甚少接觸的陽光裡,一時之間,站在原地,他眯着眼睛,隻覺恍惚。
“你可真是......”少女坐在茶桌前,她的茶桌不大,上頭擺了兩三個陶瓷娃娃,就連茶壺都是做的圓橘子模樣,旁側一碟果脯,“既心裡着急,怎麼不對我說呢?”
沉清葉站在原地,隻覺無措。
不知為何,與她交談,時時都會有這種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之感。
“過來,坐到我對面罷。”明心将身側的蒲團推了一個到對面去。
沉清葉渾身僵硬的坐下來,他從前最重禮數,此時此刻,見她拿了金剪,才慢半拍道,“多謝貴女。”
“嗯嗯,”明心點了下頭,“你這句話,我每日大概要聽個十遍。”
沉清葉抿了下唇。
金剪剪開了他手上纏裹的包紮。
微微寒涼的空氣踏上皮膚,藥味撲鼻而來。
她手法有些不熟練,慢吞吞又小心的剪開了他兩手的束縛。
日頭太盛,他看到自己微微長出一點指甲的手指,許久無言。
他的手指并不好看。
指骨近乎錯亂一般粗糙,又從小便做了太多的活,手心指骨滿是厚繭,驚仙苑的夥計們其實從一開始甚至動過砍斷他手指的意思。
都覺得他這雙不好看的手,伸出去都是殘缺。
他好久好久,沒見過這雙手長出指甲了。
他的指甲,基本上一個月便會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