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地龍燒的溫暖。
明烨坐明心對面的蒲團上,“開春我便要返程前往雁門關,本就沒多少日子留在京中看看你,又平白耽誤這些功夫。”
明心養的貓兒溜進茶室裡,明烨勾了勾手指,不鹹不淡的摸着貓兒下巴。
茶水氲氤。
明心接過明烨送她的一包荔枝糖含了一粒在嘴裡,甜膩讓她面上都泛出幾分笑意,“事物繁劇,又怎能說成是耽誤功夫,阿兄要知,不僅上陣殺敵是重,揣測人心,牢固後方更是重。”
“我知你的意思。”明烨心不在焉,眉眼忽的鎖住她。
從方才開始明烨便有些許古怪,少瞧她,也少聽她的話,要換平常,早不管不顧拉着她出去堆雪人去了。
明心納罕,“你瞧我作甚?”
“我聽說一件事,”明烨面上一旦無笑便顯得威壓極重,“你做了件蠢事,是真是假?”
“什麼蠢事?”
明烨好半晌才道,“日前沈玉玹去樂坊聽曲兒了?”
他對沈玉玹,直呼其名。
明心一驚,想訓誡他幾句,卻見他神色鄭重,隻能答道,“是,那又怎麼了?”
“你為了氣沈玉玹,”明烨聲音一熄,“去驚仙苑花費天價買了一男奴?”
明心:?
“這是哪裡傳的謠言?”見明烨生氣,明心覺好笑,“阿兄可替我壓下去了?”
“自然替你壓下去了,若傳到母親耳中,你就要遭大難了——”明烨話音一頓,也回過神來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但不是為了置氣。”
“那是為了什麼?”
他的雙生妹妹一向乖巧懂事,被家中指着往東便絕不往西,怎會做出這種事情。
明烨憶起日前聽聞的那男奴資質。
相貌可堪崇明坊之首,性情卻極為剛烈,鄭家的敗家子弟曾耗費千金買他,那之後便不知所蹤,日前驚仙苑白虎局曾有人見他一次,個中傳言贊其樣貌神乎其神,最後竟被明心買走,又聽聞明家别府近日添置許多稀奇藥材,不是為那相貌可堪千金的男奴,又是為的什麼。
一開始明烨不信,後來聽聞當日沈玉玹也去了崇明坊,想到大抵明心是為置氣才會做出如此行徑,他還接受了些。
“我看他可憐才救了他,”明心與明烨實話實說,“阿兄,你定要替我瞞好此事。”
“你瘋魔了?”
明烨對誰都霸道,張口就罵,擡腳就踹,唯獨對明心這一個身子自幼不好的妹妹有幾分愛憐,現下便是氣急了說出渾話,下意識湧上心頭的也是後悔。
“那種腌髒地方出來的是用了什麼手段得到你的心疼憐惜?乘月,你莫要做傻事,”他起身就要牽着明心出去,“那賤奴身在何處?打死了扔他出去——”
還沒将明心人拽起身來。
便聽門外隐有人聲,接着是五皇子沈經年打簾進來,那張常年笑意盈盈的臉見了明心笑意更盛,
“二娘子抱歉,我進了主家沒過來拜會主人,反倒先去瞧别的了,這别府的天然藥池果真别有洞天,我一進去都覺心曠神怡。”
明心一扯手腕,明烨便松了她,他不喜歡沈玉玹,也不待見沈經年,替明心回答,“不妨事,乘月未怨您。”
“那便好,”沈經年朝明心道,“你兄長方才路上一直說要帶你出去堆個雪人,不如我們現下便去吧?在茶室裡頭暖和過了更不願意出去。”
“好。”明心起身,她微微擡頭與明烨對上視線。
繼而,朝他微微彎起眼來笑,顯得頗為狡黠。
“阿兄莫怪我,我想順心意行事,阿兄放心便是,我出不了差錯,你可不許将此事與母親洩露出去,”她湊近了些,“你若洩露出去,往後半年我再不接你的書信。”
這警告極為幼稚。
就連明烨都一愣,心覺荒唐,又難免生氣。
“你就因為一個賤——”他意識到身邊有人,話音一頓,“與我置氣,半年不接我的書信?”
“什麼事情?”沈經年聽這雙生子一來一回,笑道,“怎麼如此生氣?”
“小事,”明心對沈經年笑,又轉頭瞧向生了氣的明烨,“誰要你多想我,我有那麼愚蠢?”她眉心微皺,“他也并非如你所說之人,你若執意洩露,我自然要生氣的。”
明烨真生氣了。
他披上大氅,快步往外走,綁着墨發的鈴铛發帶都落出一路“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發帶還是他三年前過生,明心送他的禮物。
沈經年回頭訝然瞧了眼明心,忙跟上去,他比明烨長上幾歲,早不是明烨這等少年人,這會兒頗覺好笑,“你這便走了?”
“我不走,誰說我走了?”明烨不耐煩的聲音在前,遠遠傳入明心耳中,“我給她堆雪人去。”
又聽少年似在前方止步,聲音遠遠過來:“怎麼伺候的?去将乘月的氈帽也拿來給她戴上,”
明烨在對面的月亮門處朝明心身側的蓮翠喊道,“她若是又病了有你們的好看。”
話落,少年轉身便走,肆意又傲慢。
*
外頭隐有吵鬧歡笑聲。
沉清葉正坐在撥步床上,攥着筷子低頭吃飯。
聽到外頭聲音,他筷子停了停,又低頭繼續吃。
宣隆坐在他旁邊,看他血淋淋的雙手,這雙手上盡數是血痂,淤紫,大抵是因此緣故,他吃飯的手勢十分怪異,很快便将吃的幹幹淨淨的碗筷低頭交過去,“多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