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宣隆也是頭一回切實照顧他,本來今日二娘子與他說要他看顧人,宣隆想起日前此人對自己極強的防備心,本一個頭兩個大。
誰知今日,他倒是頗為讓人省心。
“吃飽了嗎?”
“多謝大哥,奴吃飽了。”這少年低着頭,始終沒将頭擡起來。
宣隆到現在也不知他到底是生的什麼樣子,别府裡其他幾個,除了張醫師之外,貌似也沒人知道。
二娘子将他護的頗好。
才更要其他奴随心有不滿。
宣隆沒大想理會他,正端着碗要出去,便聽身後,少年道,“煩請您留步。”
宣隆回頭,見他還是低垂着頭,過長的墨發披散,隻依稀能望見對方緊攥的指尖。
宣隆隻感覺,對面這個人似是在抵觸着所有人。
“怎麼?”
誰都不喜平白被人抵觸,宣隆也不例外。
“貴女今日是出去了嗎?”沉清葉道,“奴方才,好像聽到貴女的聲音自外傳來。”
“二娘子沒同你說嗎,”宣隆站在他對面,“今日大郎君過來了,現下正在外頭給二娘子堆雪人呢,自是沒空照看你。”
——大郎君,堆雪人。
沉清葉斂下視線,彎下腰身道,“原是如此,多謝大哥。”
宣隆冷着張臉,忽的“啧”了一聲。
“你在貴女面前,也是這般模樣?”
這問話來的突如其然。
沉清葉微頓,卻将頭伏的更低了些,“不知大哥的意思。”
“我有弟兄在驚仙苑做跑堂,”宣隆道,“聽聞你從前就不中用,整日靠着一張臉吃白飯,我們二娘子心善,是個頂頂好的好人,我們卻不會容你。”
宣隆其實不悅的是,沉清葉是由明心親自照看着的。
雖聽聞從前宋嬷嬷,蓮翠姑娘剛被買來時,也多是由二娘子看顧,但宣隆就是心有不悅。
在他看來,這沉清葉整日低垂着張臉,沉默不語的樣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偏偏能賣出三百兩白銀的天價。
就很沒天理啊!
他宣隆當年都隻值五十塊銅錢。
宣隆純粹是嫉妒,他五十塊銅錢買來的還要伺候三百兩白銀買來的,這三百兩白銀買來的還一身傷病,恐怕未來也是個廢人,還不會讨人歡心,張醫師說他能活下來都是奇迹。
宣隆隻覺得二娘子做了虧本買賣。
可這話,聽在沉清葉耳中,便完完全全變了種意思。
宣隆說完話便走,卧房内霎時靜谧非常。
*
明心一直玩到暮色四合間才回。
她回來的時候帶了托盤,烈酒,金剪,今日是要給沉清葉拆身上縫線的日子。
“若是痛的厲害,便咬緊這帕子。”
冬日天黑的早,明心點亮了屋内燭火,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
手中帕子柔軟,泛着她身上,淺淺的花香。
她貌似極為喜歡純白,或銀色的物什。
這帕子也是銀白色,上頭繡了點點霜花。
他布滿血痂的手指疊在這幹淨潔白的帕子上,沉清葉盯着看了好半晌,将帕子掖進了枕頭下,沒有舍得咬。
給他拆線,并不困難。
因為沉清葉一動不動,就連一聲輕唔都沒有。
明心對着光火,忙到時常體寒的身上都滿是熱汗,月上中天,才徹底給他拆完。
他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多。
如明烨出關給她随手帶的那偏門醫書上所說,拆過線的傷口看上去果然好了許多,不枉費明心每日戰戰兢兢的看顧,生怕人會被自己怪異的手段治毀。
接下來隻需要再等自然愈合便可。
“沉清葉。”
他手心下遍布虛汗。
哪怕早已習慣了疼痛,聽到剪斷東西一般的聲音自自己的皮膚之上傳來,也讓他心裡極感怪異。
像是在用剪刀,剪斷他的筋骨。
“沉清葉?”
旁側,少女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沉清葉下意識渾身一頓,擡起蒼白的臉。
“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