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埋着頭。
明心沒想到他的臉色這麼不好。
她想要碰一下他額頭上的虛汗,卻見自己的指尖剛靠近,生着一雙潋滟桃花目的少年便緊緊閉上了眼。
像是渾身都在後縮。
明心指尖微頓,沉清葉也回過了神來,忙道,“抱歉,貴女,奴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無事,”明心坐在他身邊,微微低着頭,墨發僅用一條白色發帶低束,身上純澈的花香散過來,她沒有任何不滿,
“你莫怕,我并無其他意思。”
沉清葉滿身虛汗。
他指尖揉攥着身下的被褥,見明心低頭收拾雜物,他也想要起來收拾,卻被明心制止。
隻能看她背身彎腰,将雜物一件件斂進木盒裡。
每斂入一樣物什,發出不大不小的尋常聲響,不知為何,沉清葉都覺心似被一下一下的砸着。
在驚仙苑他所遭待遇,讓他極擅揣測人心,又因所遇惡劣,他極容易将人往惡意的方向去想。
明家二娘子,是一個他揣測不透的人。
他沒有怎麼接觸過女子,但他清楚,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明二娘子一般。
明二娘子,好像不同。
她從未向他展露過任何他熟悉的索求,還說她不會送他回驚仙苑。
為何?
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
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
“......”
“......”
“清葉,”滿耳污穢,眼前所見的兩個人,已經不像是人了。
像是兩團蠕動的肉。
花樓的老鸨親自壓着他瘦骨嶙峋的後背,染過鳳仙花汁的指尖朝内側門裡指去。
“你要好好地看着,”老鸨扣着他的臉,反複摩挲着他的臉龐,“彩鳳如今是樓裡最賺錢的,你與彩鳳相比,相貌不比他好上一層樓?”
“你要好好的學,學彩鳳的床上本事,學彩鳳如何伺候貴客,除此之外,”老鸨陰着一張染滿脂粉的臉,忽的湊到了他的面前,“你什麼都别想,你這張臉,不做這一行便是毀了。”
“你隻要學會這些本事,讨得貴客歡心,”老鸨一點點彎起塗的猩紅的唇,“你活這條命,才值得的。”
拉門後被摔在地墊上渾身一.絲.不.挂的彩鳳,冷不丁在急促的呼吸之間,尖銳嚎叫,那聲音極大,他纖細的十指不住緊攥着地墊,在地墊上撓出深深地痕迹。
“啊啊——啊!啊啊啊!”
夢中尖銳的嚎叫聲讓他一下子睜開了眼。
屋外雨滴聲隐隐。
靜谧的卧房内銀絲炭未熄,點着兩盞燭火,他做了噩夢,渾身滿是冷汗,心髒狂跳,隻覺手心裡似是抓着什麼東西,下意識低頭,對上一張被自己攥的滿是褶皺的帕子。
是白日時,那偷偷被他掖在了枕下的純白帕子。
他不知是如何從枕下翻出來的,做噩夢的時候,一直緊緊地抓着。
沉清葉一雙瞳仁兒都亂了,不住攥着手中帕子大口呼吸,卻聽自屏風對面,傳來少女有些怔愣的聲音。
“......沉清葉?”她的聲音與屏風後的光輝一般柔和,“是你醒了嗎?”
他坐在昏暗裡,望着對面的輝光,久久未動。
心原本還在狂跳不止,卻因為聽到她的聲音,逐漸感到安定。
反應過來,他隻想笑。
他确實命賤。
世家貴女,于他宛若天月,但在第一次被她相救的那個雪夜,隻是因為聽到了她的聲音,他便下意識,昏昏沉沉向她求救。
他早該去死了。
明明隻要是去死,那些非人痛苦,腌髒污穢,便再與他無絲毫瓜葛。
即刻去死,他或許,還能如他從前所想,留個幹淨。
可他偏偏活了下來。
這不是命賤,又能是什麼呢。
“……回貴女的話,是奴。”
明心睡覺比較輕,方才聽到對面有動靜便醒了,“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話落,是片晌的死寂。
明心聽到對面,沉清葉的聲音,“奴方才,做了噩夢。”
“噩夢?”明心有些好奇,“是什麼噩夢啊?”
屋外,漸有電閃雷鳴。
明心被突如其來的閃電吓了一跳,拍了拍心口,屏風後,少年聲音清疏,他聲音十分好聽,總讓人想起夜雨之中的竹林,清淡疏朗,
“是十分可怖的噩夢。”
“貴女,奴可以去您的身邊嗎?”
這麼恐怖的噩夢嗎?
明心沒太多想,隻當他是切實吓到了,“可以,不過一會兒我還要睡覺,大抵沒辦法與你閑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