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的适應訓練結束後，西裡斯站在埃爾文辦公室中，站得挺拔。窗外晨光透過高窗傾灑而入，在磨石地面上拉出一道筆直的影子。
“那麼，” 埃爾文合上手中的記錄報告，發出一頁輕響， “你對他們三個的初步評估是？”
他的目光穿過文件上緣，落在西裡斯臉上，銳利如刃，不帶一絲遊移。
西裡斯略作思索，腦中将數日的觀察劃分歸檔，“利威爾的戰鬥能力無可挑剔，對新裝備的适應速度遠超常規。法蘭在戰術判斷與局勢分析方面表現穩定，具備協調指令的潛力。至于伊莎貝爾——”
他頓了頓，選擇着措辭，“她的團隊意識最強，反應敏捷，對任務的情緒反饋也最為直觀。是三人中最開放、也最易形成外部鍊接的個體。”
“但是，” 他輕聲補了一句， “他們三人仍然停留在内部協作，僅對彼此建立信任，對外界的配合興趣不高。”
埃爾文聽得專注，點了點頭，情況與他原本的判斷一緻。
“繼續觀察。” 他說，“第二周開始增加訓練強度，我想看看他們在壓力下的表現。”他翻開手邊一份新的記錄報告，話鋒一轉，“你的束胸布狀況如何？”
西裡斯的脊背不自覺一緊，但很快掩去反應。埃爾文知道他的部分秘密，這并不令人驚訝，但如此直白地提及還是讓他有些不适。
“已經更換。” 他答得簡短，不想再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 “韓吉提供了改良過的材料，不影響任務。”
“很好，”埃爾文輕輕點了下頭，“你的任務不容出錯。”他擡起頭，目光定定的鎖在西裡斯臉上，“持續觀察利威爾小隊的表現；同時确保你自己在高壓狀态下的穩定。不要讓你的...特殊能力過于明顯，我們還沒有準備好解釋它。”
西裡斯聽懂了對方的潛台詞——預判是一把刀，若隐若現尚可用作武器，一旦暴露本質，便可能淪為把柄。
“明白。”
“還有一點。” 埃爾文略作停頓，看向西裡斯的神色變得意味不明，斟酌着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伊莎貝爾，她似乎對你頗為關注。”
西裡斯抿了下唇，眼神裡掠過一絲克制的笑意：“她已經開始頻繁找我講話了。說得含蓄些，是好奇；直接點，是信号。”
埃爾文眉頭微動了一下，不置可否。
“我會适當推進。” 西裡斯補了一句，沒有過多解釋。
“保持節奏。” 埃爾文收回視線，重新翻閱起手邊的文件報告，“不要操之過急。”
“是。”
西裡斯敬了個禮，轉身離開。門打開時，晨風從高窗斜斜吹入，帶着未散盡的濕意。走出幾步後，他停在樓梯口，擡頭望了一眼灰亮天光，順手将襯衣的領口微微拉高。
第二周的訓練即将開始，伊莎貝爾已經開始靠近，法蘭仍舊在觀察，而利威爾的審視愈加細緻。
有些東西，已經在邊緣試探，他需要比以往更謹慎。
訓練場上，西裡斯正在向三人講解進階立體機動裝置技巧。今天的内容明顯比第一周要深入得多，涉及急速轉向、能源管理和緊急脫離等危險情況的應對措施。
“在牆外，你們面對的不再是建築物，而是樹木和巨人。” 他檢查着手中裝備的氣閥，一邊繼續講解，“鈎點不再是固定的磚牆，而是可能折斷的樹枝，或者會主動攻擊的目标。這需要你們重新調整身體反應邏輯和判斷路徑的方式。”
他擡頭，視線越過三人，落在樹林深處的标記樹上，“今天開始，我們進入實戰化訓練。”
利威爾聽得專注，眼神中流露出罕見的興趣；法蘭站得筆直，眼底帶着思索，偶爾會在講解間提出一個簡潔的問題。伊莎貝爾顯然有些緊張，她緊緊盯着西裡斯的動作，生怕漏掉任何一步。
"老規矩，我先來， "西裡斯系緊皮帶扣，确保立體機動裝置固定穩妥， “這是面對不規則目标或突發危險時的基本回避模式。”
他迅速躍起，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在接近目标樹幹的刹那猛然收線，重心側轉，幾乎貼着樹幹滑行而過，最後一個利落的翻轉穩穩落在另一側的枝杈上。整個過程幹淨流暢，衣擺掠過樹枝時甚至沒帶起多少葉屑，像是被風輕輕牽起。
“哇！” 伊莎貝爾的贊歎脫口而出，眼中閃着光，“那看起來……太漂亮了！”
西裡斯跳下樹幹，笑意在唇角一閃而過，“實戰時沒人會在乎你飛得漂不漂亮，隻要有效。”他轉向三人，神情專注起來，"現在，依次嘗試。先是基本起跳，接近标記樹時執行側向回避，最後安全着陸。伊莎貝爾，你先來。"
被點名的一瞬，伊莎貝爾下意識地愣了下，顯然沒料到會第一個上場。她咬了咬牙，系緊腰帶起跳。動作起始略顯猶豫，在逼近樹幹時的判斷顯然遲了半拍，回避不夠幹脆，落點也略有偏移，但她勉強穩住了身體，沒有摔下去。
"不夠果斷，"西裡斯的評價沒有伊莎貝爾想象中的尖銳，口吻出人意料地溫和， “在你猶豫的那一秒，巨人已經把你抓下來了。但基本路線是對的。"
伊莎貝爾點了點頭，雖然神情有些沮喪，但眼中沒退縮：“讓我再來一次。我知道剛才哪裡出了問題。”
“去吧，小鳥。” 西裡斯點了點頭。
突然的稱呼讓伊莎貝爾微微一怔，回頭看他一眼，眼神有些複雜，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隻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目标，深吸一口氣，再次躍出。
這一次，她明顯果斷了許多，雖然依舊不夠精準，但鋼纜收得幹淨，動作也順了不少。落地之後，她擡頭看向西裡斯，眼裡帶着一點藏不住的期待。
“這次可以吧？” 她抹了一把額角的汗，嘴角微揚。
"不錯，"西裡斯配合的鼓鼓掌，真誠地稱贊，" 動作幹淨了不少，下次收線時再果斷點，能省不少氣。”
伊莎貝爾從樹上跳下，頗有些驕傲地哼了一聲，随即又皺了皺眉，"以後别再那麼叫我，西裡斯。我有名字。"
"當然，當然，"西裡斯擺了擺手，但并沒收起臉上的笑容，"但你在空中的樣子，确實像一隻尋找自由的小鳥。"
伊莎貝爾張嘴想反駁，卻又停住，歪了歪頭："你是在誇我嗎？"
"也許吧，"西裡斯聳了聳肩，"飛得不錯。比我第一次好多了。"
伊莎貝爾聞言好奇地走近了幾步，額前幾縷碎發黏在臉側，她随手别了别，“你當時也摔得很慘？”
“當然。誰沒摔過。” 西裡斯挑了下眉，答得毫不在意。
“摔了多高？” 她壓低聲音打聽，眼裡帶了點暗戳戳的比較。
“其實不高，” 西裡斯認真地想了想，擡手比劃了一下， “但是下巴先着地，門牙差點摔斷。”
伊莎貝爾“噗”地笑出聲，又趕緊捂住嘴，眼角的笑意卻止不住地溢出來，“那我摔在樹杈上還挺體面。”她頓了頓，收了點笑，不自在地低頭理了理皮帶，“你教得挺好的……雖然你臉上那副表情，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在誇我。”
西裡斯聞言看了她一眼，嘴角仍挂着笑，眼裡卻多了一分認真。“不是誇，是事實。”他頓了一瞬，猶豫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過去這一周，你的進步最快。”
伊莎貝爾原本還打算回嘴，卻被這句突如其來的正經表揚噎住了片刻，她撓了撓發鬓，才有些别扭地應了聲，“……那我會繼續努力。”
她回到隊伍時，肩膀松了點，步子也輕快了些，頗有些雀躍的意味。樹下不遠處，法蘭正默默看着剛才那一幕。他皺着眉頭，低聲對身旁的利威爾道：
“那家夥在打什麼主意？”
利威爾抱臂站在他身旁，眯起眼，目光仍鎖在西裡斯身上，“不知道。但伊莎貝爾得小心。”
西裡斯并未回望他們，但對那道注視已然有所察覺。他目送伊莎貝爾回到隊伍，擡了擡眉，轉向那兩個始終站在陰影邊緣的人，唇角帶起一點漫不經心的弧度：
“下一個，法蘭。”
法蘭應聲上前，沒有多說什麼，掠出的動作幹淨利落。他的動線沒有太多起伏波動，卻異常穩健。纜線鈎挂、回收、轉向一氣呵成，幾乎每個動作都踩在西裡斯展示的标準軌迹上，饒是西裡斯也被他一絲不苟的複刻略感意外。
待法蘭站定，他走近幾步，不疾不徐地開口，“路徑判斷得很準确，收線的節奏也很好，不過你的角度過于謹慎了些。”
西裡斯擡手比了一個轉向幅度的弧線：“在複雜地形裡，留太多餘地反而會失去回旋空間。信賴标準沒錯，但也要信任自己的反應。”
法蘭點了點頭，禮貌地聽完，神情卻不見任何松動，眼裡的防備和警惕被壓得極深。
西裡斯也沒強求更多。他确認對方聽進去了，便點點頭退開幾步，轉過身，目光落向落向場地邊緣仍舊靜立不動的那人，唇角一擡：
“到你了，利威爾。”
對方沒有回應，隻是沉默地走上前，動作安靜得近乎無聲。他沒有多餘的準備動作，一躍而出，纜線打出角度極刁的弧度，在逼近樹幹的刹那猛地變向。鋼纜在空中幾乎劃出一個螺旋，用最短時間完成标記點穿越，落地時氣流隻在靴下濺起一層極淡的灰塵。
“令人印象深刻。”
西裡斯是真的被驚了一瞬，他沒掩飾自己的贊賞，“但在實戰中，過度炫技可能導緻氣體消耗過快。”
利威爾在聽到那句“炫技”時停了一步，轉過頭來，冷冷地盯着他。“不是炫技。” 他說，“是效率。那樣轉向能減少三分之一的氣體消耗。”
西裡斯眉梢微揚，他走近一步，在利威爾的默許的下，俯身檢查了他腰側的裝置。果然，連接閥門的位置做了非标準改動，配合氣流壓縮結構，形成了一個更具靈活性的動态纜組。
“你改了裝置。” 西裡斯擡頭看他，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不加掩飾的興趣，“誰教你的？”
“沒人。” 利威爾拍了拍靴面上沾的灰土，答得幹脆利落，“我自己改的。”
西裡斯直起身，點了點頭，心中的警惕又沉了幾分——這不隻是一個依賴直覺戰鬥的人。他懂得調度資源，能解構系統，也知道如何在規則之外開辟路徑。比自己預期中更危險，也遠不如預想中容易馴服。
“今後的訓練中，” 他轉身看向三人，話語裡帶着明确的引導意味， “我歡迎更多基于環境判斷的嘗試。”
他頓了一下，語氣略沉，“調查兵團不需要完美重複訓練模闆的士兵，他們需要的，是能在混亂與未知中做出最優選擇的戰士。”
話出口的瞬間，伊莎貝爾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法蘭眉頭一蹙，習慣性地拆解他話裡的暗線。而利威爾則微微擡了擡頭，在極近的的距離，目光短暫地鎖住了他。
西裡斯也看着他，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交會。但隻是短短一秒，利威爾便偏開了頭，表情恢複到慣常的漠然。
中午休息時，西裡斯不出意外地收到韓吉的紙條，說是需要他去實驗室“交流上午的訓練數據”。他看了一眼紙條，随手折好，對三人道：
“我先去食堂墊點東西，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下午兩點在原地集合。”
“那個……” 伊莎貝爾猶豫着上前一步，絞了絞衣角，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有些技術問題……想問你。”
這個請求明顯出乎法蘭和利威爾的意料，法蘭剛要阻攔，利威爾卻微微搖頭，示意讓她去。西裡斯将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下了然。
"當然可以，伊莎貝爾，"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現，反應自然得幾乎無懈，"很高興看到你對訓練這麼上心。"
兩人并肩前往食堂。途中，伊莎貝爾提出了一些關于裝置操作的疑問，大多是訓練中她遲疑過的節點。西裡斯一邊回答，一邊暗自打量她——她的問題雖不複雜，但角度獨特，許多細節明顯是親身感受後的提煉，而非紙上談兵。
“你的問題都挺有意思。” 排隊時他側頭說，“大多數人隻問‘怎麼做’，你似乎更在意‘為什麼這麼做’。”
伊莎貝爾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在地下街，理解原理比記住步驟更重要。環境總在變化，規則也是。"
西裡斯有些訝然地重新打量了她一眼，那不是背誦，也不是讨好，而是某種親曆後的判斷。伊莎貝爾或許不如利威爾和法蘭那麼鋒芒畢露，但她的思考方式同樣珍貴。
“說得很好。” 他點了點頭，發自内心地認同她的觀點， “這正是調查兵團最需要的品質。牆外沒有‘對的方式’可循，隻有活下來的規則。”
伊莎貝爾聽完略感意外，沒想到會得到如此認真的回應。兩人默默相對坐下用餐，氣氛意外地平和。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忽然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探查的光， “一個……私人問題。”
西裡斯挑了下眉，心中輕微警覺，面上卻仍淡定如常：“當然，隻要不是問我秘密情人是誰。”他笑着打趣，試圖化解那一絲即将靠近的緊張。
伊莎貝爾并沒有笑，她搖了搖頭，表情認真了下來：“你為什麼選擇調查兵團？以你的本事，去憲兵團或者駐屯兵團，生活會輕松得多。”
這個問題來得安靜卻不淺薄，西裡斯放下餐具，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她的眼裡沒有質疑，更像是想從自己那裡找到某種共鳴。
“每個人都有不得不完成的事。” 他沉吟片刻，謹慎挑選着措辭，“但對我來說，有些答案，隻能在這裡找到。”
伊莎貝爾盯着他看了兩秒，“你說謊的時候，左眼會微微眯一下。”
西裡斯一怔，随即笑出聲來，并非是慣常的調侃，更像被戳中時的無奈。
“你觀察得挺細啊。” 他擡手揉了揉左眼，“不過這次，我左眼可睜得大大的。”
伊莎貝爾也笑了，眼裡帶着止不住的好奇，“你真是個謎，西裡斯。利威爾說你很危險，法蘭覺得你不可信……但我不這麼認為。你隻是有自己的故事，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
西裡斯的心口微微一動，伊莎貝爾的直覺比他預想中還要敏銳，卻也保留着一份罕見的體察——那種不去踩斷别人鋒芒的分寸感，這個女孩不隻是反應快，情感也敏銳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