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要去地上集市,而不是直接走軍需處?” 西裡斯問道,四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陽光剛剛爬上城牆,石闆路上鋪滿一層金色。
“軍需處的東西太标準化,” 法蘭走在最前頭,顯然對路線了然于心, “我們需要的不光是标準配件,得看臨場應變。”
利威爾走在一旁,保持着慣常的沉默,眼睛一直在掃視街角與屋檐,像是在确認是否有人尾随或監視,警覺得過于冷靜。
“而且嘛,” 伊莎貝爾蹦蹦跳跳地跟上, “地上集市的東西更有趣!我們上次在那裡找到一種超适合泥濘地的鞋底!特别是那種潮濕樹林,超管用!”
“聽起來你們來得還挺頻繁?” 西裡斯挑了下眉,調侃裡帶着若有若無的試探。
法蘭隻是聳了下肩:“我們有自己的供貨商,地下街出身總得留幾條渠道。你懂的。”
這句話倒讓西裡斯動了幾分興趣。正規物資系統之外的私下采購,往往藏着另一些目的。如果他們正在籌備非标準任務,比如一場未公開的計劃,線索或許就藏在這些清單與交易裡。
地上集市位于特羅斯特區南端,是個半官方的自由交易場所。街角的木質臨棚沿街而設,熙熙攘攘的攤販叫賣着從軍用廢料到地下街特制藥劑的各色商品。名義上這是“地上” 的市集,但據說超過一半的商販來自牆下那些陰影蔓生的街道,隻是披上了合法的外衣罷了。
“分頭行動。” 利威爾開口時依舊是他慣有的幹脆簡潔,“一小時後,東區入口集合。”
法蘭點頭,熟練地分配任務:“我去找機械部件。伊莎貝爾,你負責皮革和紡織品。”
“明白!” 伊莎貝爾應聲飛快,迫不及待想要開始這次的采購任務。
“西裡斯,跟我來。” 利威爾朝他偏了偏頭,示意跟上。
西裡斯略一頓步,轉頭望向法蘭和伊莎貝爾的方向,他本以為利威爾會選擇與更熟悉的隊友同行——法蘭更穩重,伊莎貝爾也更容易溝通。現在這個選擇,多少有些意味不明。
他心裡轉過幾個揣測,旋即彎了彎唇角,“遵命,隊長。”
利威爾對這個半開玩笑的稱呼隻是輕哼了一聲,轉身走向市場的西區。
人聲漸雜,木闆吱呀作響。兩人并肩穿過擁擠小道,沿途攤位上擺着各種看似無用卻又詭異誘人的物什。西裡斯注意到,利威爾對這些貨品幾乎視而不見,眼神始終鋒利而冷靜地在某個特定方向徘徊,直到他們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小攤前。
攤位極簡,隻用油布搭起棚頂,遮着陽光。攤主是個中年男子,面容粗粝,胡須下隐約可見一道舊傷。他擡眼看到利威爾,沒有驚訝,沒有寒暄,隻是極輕地一點頭,像是确認了什麼。
“你要的東西,備好了。” 那人低聲說。
利威爾沒有回應,隻将身側讓出一寸空間,示意西裡斯靠近。
“都在這了。” 攤主伸手探入櫃下,取出一個厚實的包裹,“四套,照你說的做的。”
利威爾解開包裹一角,檢查過内容,滿意地點了點頭。
西裡斯好奇地靠近:"這是什麼?"
"改良版絞索和固定釘,"利威爾回答,聲音壓得很低,"标準立體機動裝置的備用系統。一旦主系統失效,這可以作為臨時替代。"
西裡斯挑了挑眉。确實聰明,備用系統非标準配置,制作複雜、負重較大,極少有人會額外攜帶。但若是利威爾……這也就說得通了。
"确實穩妥,"他由衷贊了一句,"不過挺沉的,會影響機動性。"
"命比速度重要,"利威爾淡淡地說,将包裹推到他手裡,"拿着。"
西裡斯接過包裹,意外于利威爾如此自然地将東西交給他。他順手甩了下分量,啧了一聲:“真沉。”
“這麼點力氣,你還是别去壁外了。” 利威爾涼飕飕地開口,“出去了也是給巨人送口糧。”
“我的老天爺,“西裡斯挑眉看他,回得輕快,“你這是在關心我?”
“你是早上拉不出屎全都堵腦子裡了嗎。”利威爾瞥了他一眼,覺得他腦子有泡, “别自作多情,你長得不值錢。”
西裡斯輕咳一聲掩去笑意,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嘴賤下去,下一句多半就不是語言攻擊了。幹脆把包裹換到另一隻手,裝作認真打量街邊貨攤的樣子。
利威爾冷哼一聲,懶得再搭理他,徑直往前走去,離開得幹脆利落。西裡斯眯着眼盯着他耳尖那片紅看了一會,嘴角揚起一點笑,慢悠悠地提着包裹追了上去。
兩人的第二站是一間角落裡賣特殊刀具的攤位。攤主是個精瘦老人,滿手老繭,一看就是鍛造經驗極老的行家。
“利威爾。” 老人點頭打招呼,帶着幾分尊敬開口,“上次那對匕首還順手嗎?”
“挺耐用。” 利威爾言簡意赅,但在他這兒,已算得上不小的肯定,“同樣的規格,再來四套。”
老人從架子上取下四個皮套,每個皮套裡都裝着一對小巧但鋒利的匕首。這些匕首與标準兵團裝備有明顯不同,刀身更短,設計更實用,明顯是為近身格鬥而非巨人戰設計的。
“新一批改了重心設計,試試這把。” 老人遞出其中一套。
利威爾接過匕首掂量了一下,然後在手上翻了個刀花,銀光一閃而過。
"這個給你,"出人意料地,利威爾将匕首遞給了西裡斯。
西裡斯愣了一下,接過匕首掂了掂,略一打量後,也在掌中轉了個刀花,随即眼前一亮。這匕首分量輕巧,重心卻穩穩貼合掌心,的确适合自己的路數。
"确實是把好刀。"
利威爾看着他手上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的刀法不錯。"
“怎麼,“西裡斯斜睨着他,将匕首挂回鞘中,”你不會又想打一架吧。“
利威爾沒搭理他,轉頭看向老匠人:“剩下三套,包起來。”
老人輕笑了一聲,默默動作起來,交易完成後,兩人繼續穿過集市,腳步穩健,一前一後。接下來的半小時裡,利威爾領着西裡斯穿梭于幾個隐秘角落的攤位,那些攤主多半沉默寡言,神情淡漠,卻顯然與他相識已久。
他們采購的物品五花八門:一塊加固過的防水布、幾包壓縮便攜的醫療包、一組體積極小的信号裝置,還有幾份外觀不起眼卻經特别調配的幹糧。件件不起眼,卻無一例外地講究實用與耐用。
西裡斯一路看着,心中逐漸明白過來,這并不隻是一次常規采購。利威爾準備的,是一支小隊在壁外獨立運作時所需的全套生存系統。
在這些地下街出身的商販中,利威爾似乎擁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地位。他不多言,也不讨好,攤主們也從不阿谀奉承,卻人人以一種平等而近乎敬意的态度對待他。這在階級分明的牆内社會中相當罕見。
"你在這裡很受歡迎,"在兩人離開又一個攤位後,西裡斯随口道。
利威爾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繼續向前走。直到西裡斯以為他不會回話時,他才淡淡開口:“不是歡迎,是尊重。區别很大。”
西裡斯理解地點點頭,“建立在實力和信譽上的尊重。”
"在地下街,"利威爾罕見地多說了幾句,"言辭毫無價值。隻有行動和能力才能定義一個人。"
這話倒讓西裡斯心中一動。在他作為貴族的短暫童年裡,言辭和社交辭令幾乎占據了生活的全部,一言一語都被用來權衡利益。而在之後的逃亡歲月裡,他才一點一點學會如何用行動站穩腳跟。利威爾的世界觀雖然簡潔冷峻,卻異常真實。
“我們還有點時間。” 利威爾擡頭望了眼太陽的位置,“你想看看什麼?”
“我對古物和書籍有點興趣。” 西裡斯訝然看了他一眼,挑了個既貼合“西裡斯”形象,又不至于完全虛構的興趣回應。
利威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擡手指了指一處方向:“這邊。”
他們走進一個相對安靜的區域,攤位稀疏,吆喝聲也遠遠少了許多。這裡出售的,大多是些陳舊的物件、泛黃的書籍和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收藏品”。大多是些富人不要的舊物,或是牆外探險者帶回來的殘件。
西裡斯環顧四周,感覺莫名的親切。母親曾熱衷于收集各類古書、器物,尤其是那些帶有科學或曆史背景的物品。這些散發着舊時光味道的角落,總令他想起那些午後陽光落上書脊和白瓷的片刻甯靜。
他随意翻看着攤位上的物什,偶爾拿起一本書或一件陳設,摩挲着灰塵和殘舊的花紋。利威爾安靜地跟在他身邊,沒什麼興趣,但也沒有表現出不耐。
"年輕人,過來看看,"
一道嘶啞的聲音在旁側響起,西裡斯循聲望去,那是一個被破布遮了一半的攤位,東西堆得東倒西歪。攤主是個年邁的女人,灰白的頭發随意盤在腦後,身形幹瘦,滿臉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
“來,來,”老婦人沖他招招手,“我這裡,有你會感興趣的東西。”
西裡斯腳步頓了頓,還是出于禮貌走近。他聽過太多這類市井招呼,并未放在心上。
"你喜歡古物,對吧?"老婦人自顧自說道,從一個破舊的木箱中翻找着什麼,"有教養的人,總是能分辨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西裡斯揚起一個标準的微笑,等着她拿出某種鍍銀的小擺件,然後象征性地砍價離開。
"啊,找到了,"老婦人終于從箱底摸出一個包着白布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台上攤開, “這個……适合你。”
西裡斯目光向下一掃,笑容凝固了。
那是一枚小巧的銀質胸針,設計成一隻烏鴉的形狀,它的喙中銜着一顆藍色的小寶石。盡管歲月讓銀質表面失去了光澤,但那精緻的工藝和家徽暗紋,他不會認錯,這是母親常戴的一枚胸針的簡化版,專為年幼繼承人設計的私制飾物。
他耳邊隐約浮現那夜微風中的呢喃——母親伏在床邊,輕聲講述烏鴉銜寶石的寓言,說那是血脈的見證。“烏鴉從不遺忘,”她說,“塞西莉亞,總有一天,它會歸來。”
西裡斯的指尖下意識動了動,卻在碰到那道寒光前強行止住。
“這是……” 他扯起一抹笑,壓下眼底翻湧的情緒, “挺有意思的設計。哪來的?”
老婦人的眯起眼睛,目光定定落在他臉上,“一個沒落貴族的遺物,洛朗家。”她頓了頓,語調愈發低沉,“十幾年前,一場‘意外’之後,他們家的東西就四散了。”
西裡斯腦中嗡地一聲,有什麼輕輕碎了,這老人用的是“意外”,而不是“政變”、“謀殺”或“叛國”。
利威爾還站在旁邊,神情未有太大變化。但西裡斯知道,他的注意已經轉向了這段對話。那種熟悉的冷靜、銳利的目光,正像刀鋒般凝在他的臉上。
"洛朗家?"西裡斯隐去呼吸間的破綻,輕描淡寫地開口, “好像在哪聽過。他們是不是搞科研出身的貴族?”
"比那重要得多,"老婦人輕聲答, “他們掌握着某些……不該被掌握的知識。聽說就是因為這些,才引來了滅頂之災。” 她壓低了聲音,緊緊盯着眼前的青年。"有些知識,不該被人類掌握。有些血脈,不該留在人世。 "
西裡斯垂下眼睫,心跳如鼓,假裝是個對神秘故事略感興趣的過路客。“故事不錯,” 他漫不經心地笑笑,伸手去摸腰間的錢袋。 “多少錢?”
老婦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三個銀币。”
西裡斯心中一凜。這個價格遠低于這類精工細作的銀飾應有的工藝價值,要麼對方對胸針一無所知,要麼,她知道得太多了。
“成交。” 他果斷掏出銀币,放在櫃台上。
老婦人将胸針緩緩推來,手在那枚藍寶石上稍作停頓,扯住西裡斯正要收回的手腕,傾過身在他耳邊低聲開口,
“寶石裡藏着秘密,血脈能夠解鎖。要小心尋找,小烏鴉。"
西裡斯腦中一片嗡鳴,瞬息間滲出一身冷汗。他擡眼盯了這個老妪片刻,勉強笑了笑,收起了胸針。"謝謝您的好意,老人家。祝您生意興隆。"
他轉身時,背後那道目光仍未移開。西裡斯能感受到,那不是錯覺,那絕非錯覺。那老妪在試圖喚醒什麼,或者傳遞什麼。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另一道視線。
利威爾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目光卻在他與老婦人之間來回打量了許久。他沒問什麼,隻默默地跟上了西裡斯的腳步。兩人沉默地穿過安靜的集市區,直到喧鬧聲重新包圍他們,回到了主市場的熱鬧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