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氏依然愁眉不展,心裡惦記着家中債務:“話是沒錯,可婆婆的藥錢都賒了三回了,一直欠着朱郎中沒還呢。”
楚鸾肅然問道:“賒欠了多少?”
朱郎中是一位鄉村赤腳遊醫,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都常找他看病。
此人醫術高不高暫且不論,他的醫德聲望很高,若是治好了地主鄉紳,主家封一個鼓囊囊的大紅包他會笑納;若是治好了農民,給幾十個銅錢,他神态自若收下;若是碰上了窮到極緻的病患,他也接受醫藥費賒欠,且沒有時限從不催逼,什麼時候窮人手頭寬裕了,什麼時候拿錢還他便了。
小唐氏道:“前後幾個月共賒了七十文。公爹去世後,婆婆傷心過度幾度暈死過去,是朱郎中過來給灌了湯藥才救下的。”
楚鸾颔首道:“咱們把賒欠的醫藥費給還上,再買些禮物登門緻謝,方不失了人情。”
小唐氏愣住:“禮物?朱郎中名聲在外,窮人賒欠醫藥費,也從不收利息的。咱們家眼下也是捉襟見肘,把七十文醫藥費補上後餘錢不多了,再買禮物恐怕……”
“他收不收是他的事,送不送是我們的事。錢用完了可以再掙。他幾次三番救了祖母的命,又體諒窮苦人難處不索逼,算是咱家的恩人了。”
楚鸾知曉大伯母不容易,精打細算是人之常情,但不論古今,人情往來這一塊都不可廢,“常言道,恩有重報。多多少少得有所表示。”
小唐氏恍惚間,仿佛從大侄女身上看到了夫君的影子。
楚家長子,是個八面玲珑的男人,從不得罪人與鄰裡相睦,村裡就沒有說他一句不好的。被拉壯丁去北方打鞑子之前,夫君就是家裡的頂梁柱。
朱郎中好酒,集上有兩家酒坊,一家叫酒為天,生意火爆客人往來如梭,一家叫醉飄香,門可羅雀一個客人也無。
“怎麼差距這麼大?”楚鸾很是疑惑。
“這醉瓢香的少坊主有狐臭,離多遠都能聞到那個難聞氣味兒,鄉親們都說這家店應該改名叫醉飄臭。”小唐氏解釋道,“ 這臭烘烘的東家酒坊主釀出來的酒,那不也是臭的,降價也沒人買。”
楚鸾心道:“狐臭是腋下排汗過多,經細菌分解産生不飽和脂肪酸,遂出現難聞的氣味兒。這種臭味再怎麼,也不會溶解于酒。”當下便毫不猶豫地往右邊的醉飄香而去。
小唐氏想阻止卻沒能拉住大侄女兒:“哎?你别去啊。”
她推着個小獨輪車,車上載着一鬥米。躊躇了半晌,到底還是沒跟過去,她實在是不想聞狐臭味。
醉飄香的少坊主是個俊俏兒郎,白淨面皮桃花眼,頭戴玉冠,一襲白衣直綴,衣緣四周鑲以黑邊,大襟交領,勾勒出挺直的好身闆。如果不是那惹人厭的狐臭,定能引得姑娘們頻頻回首、暗送秋波。
他此刻雙目無神,正對着賬本唉聲歎氣:“上個月隻賣出去三鬥酒,這個月一壇子沒賣出去。我跟父親和大哥怄氣,信誓旦旦地帶着銀子出來開鋪子創業,本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結果……哎,我真是沒用。”
“這酒水怎麼賣?”
楚鸾上前問價。
“醇酒五十文一鬥,次等的濁酒二十文一鬥。[1]”
少坊主本能地回答,須臾,猛地擡起頭來——竟有客人上門買酒了!
他下意識地往夾緊胳肢窩,唯恐自己熏跑了這位小客人。
楚鸾面不改色,沒有流露出任何厭惡的情緒,昔日與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大體老師為伍,那味道可比狐臭刺鼻多了。她指着一大小适中的老式酒壇子,問道:“這種壇子可以裝多少醇酒?”
少坊主壓抑着激動,嗓音沙啞:“可裝半鬥,二十五文錢。”
楚鸾點頭,數了錢:“我要一壇子。”
少坊主希望能把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客人發展成回頭客,特意用了最漂亮的壇子裝上:“您是本店今日開門第一樁生意,買一贈一,送您一壇濁酒。”
說着,他十分大方地從櫥櫃裡提了一壇子渾色濁酒來,質量是比醇酒差些,也值個十文錢,度數和米酒差不多,村民們多愛喝這個,解渴又不醉人。
“不白吃你的酒。”
楚鸾歡喜:“我略通岐黃之術,有一張祖傳的治狐臭方子,頗有奇效,煩請借紙筆一用。”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少坊主眼神清澈為人爽快,一看就能處,她正好也需要一個能夠穩定提供酒水的長期合作夥伴,好蒸餾提取醫用消毒酒精。
少坊主遞上一根秃筆、一張比較粗糙背面有草稈、紙屑粘附的黃麻紙,心中潮起一縷渺茫的希冀:“這些年我看過許多郎中,吃過的湯劑、用過的偏方少說也有十幾種,可都不見效果。您祖上的方子,當真能藥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