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疼。”
我挂上讨好的笑随便在他胳膊上吹了兩下,“不好意思啊,我怕還在夢裡。”
奉彌湊近我,他身上的氣息侵略了我的領地,我悄悄吸了吸鼻子,聞到了丁香花開在陽光下的味道。
他離我太近,眼珠像是宇宙深處瑰麗的星球。
我:“奉彌,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奉彌側了側頭,等着我繼續。
“我突然發現,”我拉長語調,擺弄着他的臉上上下下看了個遍,然後煞有介事道,“你還挺好聞的。”
他拉開距離,咳嗽了一聲,“說什麼呢,故意調戲我啊。”
嗯,不愧是奉彌。
嘴硬耳朵紅。
我左右巡視,“冬生呢?”
奉彌也不知道,“我有意識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見了。”
我想起來了點有意思的東西,“剛剛你看到了什麼?”
他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下,“沒什麼要緊的,一點往事罷了。”
“你呢?”
我哼了一聲,學着他的語氣,“一點往事罷了。”
女人毫不留戀地轉身,甚至發尾都在空中劃出了冷漠的弧度,奉彌偏偏從中看出了幾分可愛,他跟了上去,“給我講講呗。”
“那你先和我說你的。”
“你說我就說。”
“你愛說不說!”
她向來沒什麼耐心,慣于用些淺顯易被識破的伎倆讓人放松警惕,可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如她的意,他想碰碰她的手,惹人惱羞成怒,又怕自己帶走她的溫度,正糾結着,她殺了個回馬槍,回頭看到他懸在空中的手。
奉彌尴尬了,他揮了揮不存在的灰塵,“這還,挺髒的。”
卻在手放下去的瞬間被反握住。
“走快點。”
很溫暖啊,周妧。
不像你的心。
奉彌輕笑了,“你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麼嗎?”
我一臉傲嬌,“别說,憋着,我才不想知道呢。”
“我剛才看見我成為了世上最有錢的人,坐在了一整座金山上。”
他比劃一下,“有這麼老大呢!”
果然,貧窮限制了人的想象力,我該怎麼告訴他,這樣的小金山,喬雲州可能有一百座。
我臉上的傲嬌變成憐憫,“然後呢?”
用這點錢被喬雲州狠狠嘲笑嗎。
“然後我剛想躺在金山上滾兩圈,你一個猛子從裡面紮出來,手裡提着一個大麻袋把我給裝走了。”
“?”這是人話嗎?我怎麼完全聽不懂,“我裝你幹什麼?”
奉彌搭上我的肩,“你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一個奉彌能頂十座金山,你走到哪兒就要把我帶到那兒。”
我看着身旁的這個十分之一喬雲州(白日做夢自封版),“我是皇上的妃子,我帶你走不需要那麼大的麻袋,要個小點的能裝下咱倆腦袋的就行。”
“就算皇上讓你跟着我,我做妃子,你也隻能當個太監,充其量算是個有點本事的太監,這不用十座金山,十吊錢就行。”
我停了一下,“他媽的想追随我的人能從京城排到你老家,你想跟我還得排隊等搖号,我一個猛子隻會把你推下去用麻袋裝走你的錢!”
奉彌指尖回溫,連同心髒一起,像是冰天雪地裡燒着炭火的屋子敞開了一條縫,這是他小時候最大的願望。
為了一線的溫暖,他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哪怕隻是站一小會兒,也有了翻過雪山的勇氣。
“你就嘴硬吧。”
靠!他這種自以為看透我的眼神黏乎乎的也太惡心了吧!我用空閑的那隻手搓了搓雞皮疙瘩。
“你就胡說八道吧。”
我才不信他看到的是這個。
巨石與幻境中的重合,依舊昏暗看不清全貌,當年石壁中那群異化了的人也不見蹤影。
奉彌:“這應該就是‘山神’所在的地方了,你為什麼要來這兒?”
我驕傲地仰頭,“自然是為了領取我的獎品。”
“進來吧。”
枯朽沙啞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冬生抱着白貓從裡面出來,“山神要見你們。”
踏入石洞的瞬間,成千上萬隻藍光蝶亮了起來,讓我們可以看清洞内的一切。
百年前的石床變成了神座,一團扭曲的巨大肉瘤盤踞在上面。
這團肉瘤向外長着一張張人臉,這些臉無一不是表情扭曲五官猙獰,奇異的味道從“它”的身上散發出來,辨不出是香還是臭,隻能用一個詞形容。
不詳。
“對不住啊,驚擾你了,張姑娘。”
我說完後,這個肉蛹動了動,最外面的那層皮舒展開露出一張蒼老幹枯到快要裂開的臉。
還是那道枯啞的聲音,“你膽子不小。”
我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腳,席地坐了下去,“原來這條路這麼難走啊。”
隻有自己走過,才能體會其中的千般悲痛與萬般艱辛。
我玩笑道:“你當上山神後居然還住在這,要是我的話就把神宮修低點,大家看得越清楚,心中的恐懼和敬畏才會越深。”
“哈哈哈哈哈哈。”張冬生笑了,帶着全身的臉都在抖,既驚悚又滑稽,“我要他們的恐懼有什麼用呢?”
“确實沒用。”我附和她,“不管怎樣發洩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反而會一遍遍提醒自己昔日傷痛。”
“當初胡泰那群人,你應該都沒能殺掉吧,否則他們的臉怎麼能在您的回憶中如此清晰,還給我設置了這麼一段考驗。”
“我有沒有讓您出口氣呢,張姑娘。”
時間能沖刷仇恨,卻沖刷不了未報的仇恨。
“我的确沒能殺了他們,”張冬生以及她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你很聰明。”
在張冬生誕下孽胎的三個月前,肚子裡的孩子瘋狂生長,她腹部大到仿佛輕輕一戳就會爆掉,整日隻能側躺在地上,胡泰為她做了個可以支撐肚子的木架,他無微不至,生怕她生不下來孩子就提前死了。
其實她死了倒也沒什麼,可以再找其他人過來,不過是因為迫在眉睫的危機和她肚子裡十拿九穩的怪胎。
是的,怪胎。
它在張冬生的肚子裡翻滾,啃食她的骨頭和血肉。
無盡痛苦中希望露出了曙光,哪怕怪物直接破開她的肚子爬出來也無所謂。
她終于快要死了,不必像她父親那樣,變成怪物,變成藍光蝶的卵巢。
張先生傷了根本後,被墨鐵制成的鍊子拴在石床上壓榨最後的價值,為村裡人提供“神蝶”。
這個善良了一輩子的男人和他女兒像牲畜一樣被圈養起來,在陰暗的角落裡一同腐爛。
剛開始,張冬生隻要有力氣就會辱罵他,用她能想出的最惡毒的詞罵他,将她受的所有折磨都怪在他的頭上。
為什麼他要收留那群畜生!
為什麼他要信任胡泰!
為什麼他偏偏要犧牲自己變成怪物!
後來張冬生不罵了,她隻想趕緊死。
有天晚上,張冬生全身僵硬冰冷,她吐了好幾回,肚子裡像揣了個不動的石頭,靠在牆上等待死亡的到來。
沒想到卻被胡泰提前發現了,他滿臉焦急,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麼。
張冬生什麼都不知道,隻感覺有什麼血淋淋的東西被塞到她的嘴裡喂她吃下,她聽清了一句話。
“對不起。”
是怪物說的,張冬生淚流滿面,也是她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