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彌踏入無聲閣的時候,伏不厭正背對着他望着鏡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将後背露給殺手是很危險的,尤其他還是個早就被廢除武功的人。
奉彌收起眼底的情緒,俯首,“尊主。”
伏不厭收回思緒,眼神落到他身上。
“回來了。”
“此次未能帶回星石之心,我任務失敗。”
伏不厭略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此事我會想辦法,你不用再插手了。”
外面又是一陣喧嘩,那位聲名鵲起的盈妃娘娘在得知暫時性命無礙後開啟了狗都嫌模式,将北冥劃作自己的地盤,背着手視察工作,指指點點,像是在逛自己家菜園子。
一時間所有人都怨聲載道。
有瞧不起她出言頂撞的,這倒正好遂了她的意,她幹脆搬個闆凳堵在人家門口罵。
有來有往,口若懸河,玩的不亦樂乎。
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裡找出的闆凳,直到廚房燒火的禀報給管事,竈台前的小木凳不見要添新的。
這才破案。
奉彌聽着她故意找茬罵人的聲音,情不自禁就帶了笑意,很快又憋回去,他擡頭看了伏不厭一眼。
他們也算是相處了十幾年了,奉彌多少對他是有些了解的,他就是尊沒有人氣兒的冰雕。
此時這尊沒有人氣兒的冰雕看向窗外,抿着唇,多有不耐,“不要再給她送飯了。”
希望淮南王聰明些,以皇帝對他的信任,不引人注意地打聽出星石之心的下落想必不是難事。
屆時這個瘋女人便可還給他,讓他去自尋死路。
奉彌附和,“确實,吃的太飽容易找事。”
伏不厭:“營地那邊有什麼消息?”
奉彌斜靠在一旁,修長的腿稍微交疊,若有所思,“自昨日起,皇帝便不見外臣,上下密不透風,其間皇後想去探望都被打發了出來,姜濤那邊已得不到進一步的信息。”
伏不厭對此并不意外,“本來也沒指望他,走一步想三步,難成大事。”
“不過,你們确定皇後和姜家是一條心嗎?”
奉彌一頓,垂眸,過了會才道:“應該是吧,皇帝能給她什麼呢。”
伏不厭看着奉彌,“難說,也許她動情了呢。”
奉彌笑了,堂而皇之眼帶探究,坦然與他對視,“尊主何時對這些感興趣了,在我們的計劃中,她動不動情影響不了大局。”
伏不厭收回目光,不知道是否贊同奉彌的說法,冷淡道:
“下去吧,她到底是盈妃,不要再去見她了。”
奉彌低頭,發尾落了個空,晃了晃,“是。”
萬俟鏡趕回營地時撲了個空,得知秦玦已秘密搬至最近的行宮後,他即刻又叫人備好馬車追過去,在秦玦的寝宮外被聞鸫攔下。
“王爺,皇上在裡面議事。”
“不是說皇上今日不見大臣了嗎?”
聞鸫搖頭,“在裡面的是江惟。”
“江惟?他有什麼事可說。”萬俟鏡笑着,緩聲道,“也罷,你去禀報一聲,我要見皇上。”
聞鸫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圈,訝異他不合時宜的反常,最後規矩答應道:“好,那王爺在這兒稍等片刻。”
萬俟鏡垂直站立,在層層宮殿的陰影下,形單影隻。
大殿透出來零星的燈光撇在臉上,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困在黑暗中太久,久到早就忘記了所謂的尊嚴,不顧一切地想要拉住朝他伸過來的手。
是他們逼的。
喜歡周妧,不是他的錯。
萬俟鏡幾乎得意得要笑出聲來,所有人都那麼在乎秦玦,包括在這個世上本該最愛他的人,他的母親,都情願讓秦玦活着,為此不惜毀了他的一生。
他的确是個笑話,可秦玦又能好到哪裡。
活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再痛苦都不能去死,一輩子被責任束縛,對他這個表弟愧疚至極百般縱容。
是的,縱容,因愧疚而生的縱容,不是愛。
兩個自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位置的人,一個不得不付出,一個不得不接受,他們的人生交疊在一起,一個人必須要犧牲,一個人必須要活着。
秦玦對虧欠的表弟生不出感情,感情會模糊他欠下的債。
即便不是他想欠的,他也要時刻警醒,才能不遺漏分毫,将其盡數還上。
他還得痛快,離開得也痛快。
萬俟鏡撥弄着荷包,裡面裝着他和周妧纏繞在一起的發絲,是在王府兩人共枕時所得。
是他們先丢下他的,那就别怪他從秦玦手裡搶東西了。
這次,秦玦沒有的,他得有。
聞鸫從殿内出來,扶上他,“王爺,外頭風大,皇上讓您進去。”
不出所料。
萬俟鏡勾了勾嘴角,溫順無害,“好。”
兩人走到内殿,濃郁的藥味下藏着淡淡的腥氣,李居懷寸步不離地守着皇上,面皮緊繃。
江惟簡單向萬俟鏡行了個禮,往一旁挪了挪,将位置讓給他。
萬俟鏡對這虛禮擺了擺手,“皇上身子怎麼樣了?”
秦玦長發束起,帶着紫金冠,靠坐在軟榻上,臉色差到所有人都不敢擡頭多看。
除了萬俟鏡,他看不到。
秦玦掩唇咳了一陣,“一時半會不礙事,阿鏡急着見朕,是有什麼事嗎?”
萬俟鏡想都沒想,開門見山,“我想要星石之心。”
殿内沉默了下來,氣氛凝固,江惟悄無聲息地擡頭看了萬俟鏡一眼,被李居懷逮了個正着,李居懷嚴肅地用唇形問道:
“他怎麼知道的?”
江惟無聲用唇形回複,“不知道。”
秦玦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湯太濃,滿口苦澀,卻可以勉強為他聚攏起一縷精神。
“朕給不了你。”
頭一次遭到拒絕,萬俟鏡怔愣了下,“為什麼?”
“讓你來找朕要的人沒告訴你,這是個什麼東西嗎。”
秦玦眼波平靜,“她在哪裡?”
萬俟清眉頭聚攏,聲調拔高,“我不知道。”
“那你怎會知道朕說的是誰?你去見過她了?”秦玦廣袖下的指尖抖了一下,他又咳了許久,整張臉泛着淡淡的紅,“還是說綁走她也有你的手筆。”
萬俟鏡臉上的情緒消散,雲淡風輕,“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秦玦看着他,“她還安全嗎?”
沉默像是無聲的較量,萬俟鏡享受這樣的氛圍,但忍不住問道:“皇上為什麼不能把星石之心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