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賀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半張臉隐沒在路燈光線未能完全照亮的陰影裡,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模糊的暗影。
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無聲地表達了瞬間的驚愕,幾秒後才緩緩抿緊。
“确定嗎?”他下意識地身體前傾,急切地想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那雙平日裡黑亮如曜石的眼睛,此刻從暗影中探出,帶着不加掩飾的關切,直直望向她。宋梨被他突然逼近的氣息驚擾,身體不自覺地朝後縮了縮,拉開一點距離。
“我看了他的手機定位,找了私家偵探,”宋梨低下頭,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發熱。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把頭高高仰起,望向那片亮着燈的十二樓窗戶,仿佛這樣就能阻止淚水滑落。“我要親眼看見……才肯相信,他真的做了這種事。”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宋牧陽,那個總是把女兒捧在手心的父親,那個會因為她一句想吃城東的點心就驅車十幾公裡的父親……背叛了愛情的同時,也親手砸碎了整個家庭溫馨的琉璃罩,連同他口中“心愛”的女兒一起。
這種事柏知賀經曆過。
他媽媽當年決絕地離開,導火索同樣是父親的不忠。
可即使作為一個曾經經曆過的人,他此刻也無法完全感同身受。
他失去母親時年紀尚小,記憶模糊,而宋梨卻是在已然擁有完整家庭認知的年紀,遭遇了信仰的崩塌。
那種痛苦,沉重得難以言喻。
“我要是……說點我自己的事,”柏知賀的聲音帶着一絲試探性的沙啞,目光落在她緊握得指節發白的手上,“會不會因為……聽起來更慘一點,讓你稍微好受一點?”
他笨拙地試圖分擔。
“省省吧,”宋梨立刻截斷他的話,語氣帶着慣常的鋒利,她可不想把此刻變成一場比誰更慘的競賽。
但心底積壓的巨石實在太過沉重,堵得她快要窒息。“柏知賀,”她側過頭,目光第一次直直撞進他的眼底,那裡面翻湧着痛苦和迷茫,“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嗎?就在你說喜歡我的前一個星期。”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喉嚨裡的哽咽:“看到那些露骨的聊天記錄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惡心,真的惡心,惡心到胃裡翻江倒海,沖到衛生間幹嘔了好久。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這種事會落在我身上?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眼裡都那麼恩愛的父母,也會走到這一步?”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那些精心維持的冷靜自持正在裂開縫隙。
“宋梨,”柏知賀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着一種撫慰的力量,“聽着,宋叔叔首先是他自己,然後才是你的父親。他有他作為獨立個體的選擇,無論對錯,那都是他和徐姨之間的事情。你能要求的,隻是他作為父親的部分,其他的……”
他頓了頓,看着女孩眼中強忍的淚光,心像被揪了一下,“宋梨,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知道你難受,别硬撐。我的肩膀在這兒。”
宋梨猛地吸了一大口氣,胸腔劇烈起伏,像是要把所有翻湧的情緒都壓下去。
她用力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倔強地揚起下巴:“不需要。我是難受,但還不至于哭。”她甚至試圖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轉移話題,“對了,忘了告訴你,你平時拍的那些風景靜物,構圖光影都一般,不過……”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些,“拍我的時候,倒是挺認真的。”
柏知賀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一愣,随即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微光。
“我會努力把你拍得更好看的。”他認真承諾,然後話鋒一轉,帶着小心翼翼的期待,“雖然現在說這個時機糟透了……但你願意告訴我這些,是不是……意味着你會考慮一下我的喜歡?”
“不。”
宋梨的回答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她轉回頭,重新望向那扇亮燈的窗戶,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疏離的清晰,“柏知賀,我不想和你建立愛情那種……虛僞又脆弱的關系。雖然我沒明說過,但在我心裡,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待。”
她頓了頓,補充道,“這比愛情更堅固,不好嗎?”
弟弟?
柏知賀徹底怔住了。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既不是幹脆的拒絕,也不是發好人卡,而是直接被劃入了“親人”的範疇。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底蔓延開,有點苦澀,有點失落,卻又夾雜着一絲奇異的暖意。
這……到底算好還是不好?
“我不需要姐姐,”他沉默了幾秒,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固執,目光灼灼地鎖住她,“我隻要宋梨。”
宋梨蹙起眉,困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