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賀靜靜地等她發洩完,沒有立刻反駁。
他站起身,走到宋梨面前,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眼神溫和卻帶着不容忽視的認真:“在你想這麼做之前,能先聽聽我的看法嗎?”
宋梨煩躁地别開臉,語氣生硬:“我堵你嘴了?”
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提出的方案是最簡單、最直接、最不費力的。在她還未能完全理解這個世界複雜的是非善惡之前,她就已深刻領悟到金錢淩駕于一切之上的力量。
她比不上那些首富巨賈,但十幾萬以内的東西,她确實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揮霍出去。
她可以無視禁令出入成年人的場所并豪氣買單,她可以接觸到普通人無法想象的高端資源。
她或許沒有權勢滔天到讓人消失的能力,但在“合理”的範圍内,用金錢揮舞拳頭,制造麻煩,她确信自己能做到,并且不必承擔嚴重的後果。
金錢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利刃。
她習慣了用它解決一切不順眼的人和事,從未深入思考過這背後的代價與因果。
而當困惑真正降臨,當憤怒和無力感将她淹沒時,“柏知賀”這兩個字,總會像黑暗中的燈塔,清晰地浮現在她意識的潮汐線上。
她此刻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看上去那麼無堅不摧。
就像現在,她隻能向眼前這個人尋求答案。
從來不是柏知賀離不開她,而是她,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地依賴着柏知賀的冷靜與智慧。
她也明白,如果沒有柏知賀在身邊,她或許會比何霜霜之流更加肆無忌憚,更加冷酷無情,将他人純粹當作發洩情緒的垃圾桶。
柏知賀沒有在意她惡劣的語氣,依舊平視着她,抛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宋梨,你相信……你父親和朱惠舒之間,是所謂的‘真愛’嗎?”
宋梨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朱惠舒那張故作清高的臉,以及她信誓旦旦的“不圖錢财”。
她冷笑一聲,眼神充滿鄙夷:“真愛?她盯着我衣服Logo看的眼神,貪婪得藏都藏不住!還有她背的那個包,我特意問過導購了,就是宋牧陽買的,二十六萬!眼睛騙不了人!她就是我見過最虛僞、最令人作嘔的那種人!”
柏知賀沒有絲毫懷疑宋梨的判斷。她或許神經大條,或許毒舌腹黑,但在看人方面,她的直覺和觀察力近乎野獸般的精準,從未出錯。
“如果她的目标是錢,而不是人,”柏知賀的聲音冷靜地分析着,帶着一種洞悉世事的通透,“那事情反而比要人好辦得多。這一點,宋叔叔應該比你更有感悟,他比你更清楚如何用錢去‘解決’問題。”
他頓了頓,看着宋梨的眼睛,提出了一個或許艱難但更接近核心的建議,“你要不要……試着和夏叔叔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次?也許……他還有回心轉意的可能?我說的是‘也許’,并不一定會成功。”
他的語氣帶着謹慎,沒有給出虛假的希望。
宋梨的瞳孔猛地收縮,她瞬間抓住了柏知賀話語中隐含的警示:“你的意思是……我要小心這件事最後演變成你家這樣?”
柏知賀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在應對家庭破碎這方面,宋梨找他商量确實是找對了人,因為他的父親柏崇言,就是一個永遠追求新鮮刺激、罔顧責任的人。
他用盡了童年和少年時期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去挽留父親,試圖引起他的注意——從母親離開那天起,到高一那年才徹底結束這場漫長而絕望的“戰争”。
他輸了。
結局沒有驚天動地的争吵,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沒有任何狗血的糾纏。
那隻是一個尋常的雨夜,他蹲在浴室裡,給被淋濕的小白擦着毛發。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淋浴的開關,滾燙的熱水猝不及防地從頭頂澆下,瞬間将他淋得渾身濕透。
就在那灼熱的刺痛和狼狽中,看着小白懵懂又依賴的眼神,他突然就想通了,徹徹底底地想通了。
他的父親,對他連最基本的責任都如此稀薄,更遑論那點可憐的愛?
強求來的,從來都不是愛。
柏知賀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種經曆過後的蒼涼和清醒,“甯阿姨不一樣,她要的是‘人’,沒有可比性。”
柏知賀的話語輕飄飄的,仿佛在陳述一個無關痛癢的事實,卻像一根細小的針,精準地刺中了宋梨心底某個隐秘而柔軟的角落。
身體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猛地移開了視線,目光倉促地投向書桌上那盞光線慘白的台燈,仿佛那裡有什麼極其吸引人的東西。
柏知賀太了解她了。
他看着她瞬間僵硬的側臉和刻意避開的視線,立刻就明白了她此刻翻湧的情緒。
她是在為剛才脫口而出的、将他家和他父親類比的話感到愧疚。
他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和:“你說的是實話,宋梨。不用感到愧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