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晴正式開始全神貫注地找起了工作。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再主動找過餘愁,隻在微信上跟他報備了自己找工作的進程,又怕他低血糖,隻好在頭兩天做好飯裝在食盒裡,趁着餘愁不在的時候放在了他家門外。
餘愁這期間問過他兩次需不需要幫他換藥,宋北晴以傷口已經好了為由一一拒絕,然而真正緣由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去他二叔叔家三妹妹的遠方嫂嫂的,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宋北晴竟然成了一條葷素不忌的色狼,還是因為餘愁那種萬年冰山,人家不過劃拉了他兩下他就能那樣,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宋北晴根據餘愁的建議,先是通過各種渠道對離住所十公裡以内的餐廳進行了篩選,選出符合他優勢和風格的幾家,而後逐一準備了面試。
然而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保險起見,他選的都是中式餐館,連續三四天,他雄赳赳氣昂昂地去,面囧囧志喪喪地回來。按說廚師招聘會讓面試者做道菜試試水準,然而宋北晴每每在實操之前就被趕了出去,這些餐廳的統一答複是:要麼拿到高中畢業證再來,要麼犧牲美色留下當前台,要麼去後廚當打雜的,包括但不限于洗土豆削土豆切土豆……
靠,林林總總他都打了五六年雜了!
宋北晴從最開始的挫敗,到絕望,最後面試了有十家下來,他都麻木了。聽着廚師長和餐廳經理委婉且無情的話,禮貌地笑着哈腰點頭說拜拜。
于是,他最後站在了一家名叫“城南城北”的餐廳面前,門頭上寫着“大廚現炒家的味道”幾個大字。
宋北晴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這家店離青大很近,裝潢頗具港式情調,古銅色的桌椅,花紋繁複的吊燈,青綠色線條的地磚,燈光是暖黃色的,店裡播放着一首葉倩文的《祝福》。
此時正是下午五點人多的時候,店裡人來人往,看起來生意很是不錯,服務員們正忙着上菜接待打掃衛生,見宋北晴拿着個文件夾進來,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詫異地看着他。宋北晴努力扯起嘴角,跟其中一位打了個招呼,稱自己是來面試。
接待他的餐廳經理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人叫汪棋,掐着一口福甯腔,身量很高,戴着那種鏡片很小的圓框眼鏡,穿一身傑尼亞西裝,頭發黑白灰交織,不知道是自然長成這樣還是特意做的發型。
宋北晴心灰意冷之下還是強打起精神,擠出一個機械的笑容,機械地将簡曆和作品集遞過去,機械地做完自我介紹,又機械地等待着那句“先回去讀完高中再說吧。”
然而汪棋點點頭:“簡曆做的不錯,作品集也很用心。但是……”
宋北晴心道他也知道餘愁簡曆做的好,但這些人是不是暗地裡統一了拒絕他的話術,都要用先給顆甜棗再給一棒槌的方式。
“但是,你正規資曆缺乏,而且把廚師工作看得太理想化了。”汪棋笑道。
“嗯……你最後肯定是要回去高考的,但如果你缺錢的話,我們這兒也是招隻能做幾個月的人的,一個月工資六千。怎麼樣,你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啊?”宋北晴聽的雲裡霧裡,這也沒問問題,也沒試試他的能力,怎麼就直接來上班了呢?還有,他為什麼覺得自己一定會回去高考?
“這樣吧,”汪棋合上宋北晴帶來的文件夾,指了指廚房的方向,“我先帶你了解一下工作内容你再決定。”
宋北晴愣愣地跟上去,結果看到了令他十分震驚的一幕。
這家餐廳的廚房很大,裡面站着五個滿頭大汗開着大火炒菜的廚師,地面上的油污積了很厚一層,像是很久沒有打掃過了。角落裡擺着幾個高大的藍色垃圾箱,冷庫的門開着,有人正推着推車從裡面出來,一側的貨架上零零散散擺着一些枯黃的蔬菜,兩面長桌上,擺放着許多個微波爐,而堆積在一起的俨然是許許多多顔色不一名稱不一的包裝袋,他甚至看到幾隻老鼠堂而皇之地從窗外竄了過去。
一個大腹便便的廚師見來了人,高聲道:“呦,又來新人啦,這次打算幹幾天啊?”
這是怎麼回事?宋北晴第一次見到這麼髒亂差的廚房,還是在一家高檔餐廳裡。
“是這樣的,”汪棋站在廚房門邊,掏出一張手帕來擦了擦眼鏡,“我們餐廳目前有103道菜,其中有近80道是從中央廚房運過來的預制菜,有的是料理包,有的是半成品,大多數時候,我們隻需要對它們簡單加工即可。”
還真是預制菜。宋北晴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用一種近乎諷刺的語氣說道:“可你們招牌上寫着菜可是現做的,堅決不做預制菜。”
“你還真信啊。”汪棋輕呵了一聲,笑道:“他們吃完飯拍拍屁股走人了,誰又會真的計較呢?”
“這是什麼意思?”宋北晴不解道,“難道沒人計較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嗎?”
汪棋笑笑:“實話跟你說吧,我們不是第一家這樣做的餐廳,也絕不是最後一家。預制菜才是餐飲業的未來,再者我們的東西有源頭有保障,又不是從什麼不三不四的小作坊裡生産的,這降本增利的事情擺在這裡,這錢我們不賺誰賺?消費者吃得滿意,我們賺得開心,這不是兩全其美嗎?而且,我們也不是全無良心,對于小孩兒還有孕婦,我們都還是鼓勵他們點那些現做的菜品的。”
“呵,你們有良心?”宋北晴冷笑一聲,“你們打着現炒現做的名頭吸引消費者,這可是犯法的,一旦有人計較起來你們就得三倍賠償。我也看過你們的菜單,就拿一道清炒茼蒿來說,不管你們原料再怎麼精細,一份預制半成品的成本至多十塊錢,而你們這道菜竟然賣到了五十塊錢,對标的甚至是一些米其林餐廳的價格,貴店這價格未免也定的太随心所欲了吧。還有你們這廚房衛生,一旦被人舉報,被監管部門查到,歇業整改也是有可能的。貴店呢?挂着羊頭賣狗肉,倒是在一群老鼠裡比較誰更不像老鼠一點,相互謙讓起來了。”
宋北晴握緊拳頭,他在這麼多餐廳打過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冠冕堂皇的店,不過是套上個高檔餐廳的殼子搶錢來了。
“怎麼?你還想舉報我們?”汪棋噗嗤一笑,“你知道我們是怎麼做到無差評的嗎?你以為沒人舉報過我們嗎?可那些人的下場……”
汪棋停頓片刻,低聲道:“有些少兒不宜,我就不告訴你了。我奉勸你不要多此一舉。”
宋北晴冷冷一笑:“有什麼不好說的,殺了?剮了?還是烹了?法治社會還能草菅人命嗎?”
“小兄弟,我是看你找工作蠻認真的,所以才事先把實話告訴你,沒想到啊,好心沒好報,還被人罵是老鼠。”汪棋戴上眼鏡,把手帕疊好放進口袋,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宋同學,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容易做的事情是什麼嗎?”
宋北晴神色漠然:“什麼?”
汪棋擡手推了推眼鏡:“同流合污。隻要你站在人數多、聲音大的那一方,就天然地獲取了強大的保護,而且就算你不是主動踏入,也會被卷進去。如果一朝東窗事發,也不會有人追究到你,畢竟,你隻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
宋北晴深呼吸一口,内心默念了幾遍“别惹事别惹事,惹事隻會出大事”,而後冷冷道:“那你知道還有人在幹什麼嗎?”
汪棋笑了笑:“你不會想說還有獨善其身的人吧。”
宋北晴搖搖頭:“他們逆流而上。”
汪棋一愣,似是不可置信有人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番話來,而後放聲笑了笑:“不得不說,你和從前的我還真像。你還小,這世上指鹿為馬欺上瞞下的事情多了去了,換上一張皮是人是鬼還不是由自己說了算,踏出校園後,你最好别太天真,不要再被那些所謂的遠方欺騙了,你那些理想啊追求啊,都得成為生存的墊腳石。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我當初也是個心懷遠大理想的,最後呢?也隻成了個苦逼的打工人,成了别人的一條看家狗而已,但是,主人隻需要扔給我根吃剩的骨頭,我就有錢了呀,人生在世,就是那麼惡心又現實。”
“既然如此,”宋北晴壓下怒火,奪過汪棋手中的文件夾,微微颔首道,“我對此感到很抱歉。”說完就自顧自轉身離開了。
他怒氣沖沖地穿過包廂區,穿過一道道走廊,穿過一桌桌相談正歡的食客,可還沒走出門,突然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T恤,外面套一件白領黑色棉服,白色褲子,頸上挂了個耳機,正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動不動。
餘愁?
就在這時,一個年紀很小的女服務員端了菜上來,他看到餘愁偏過頭,笑着對她說了聲謝謝,那女孩子放下菜趕忙跑開了,一臉思春少女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餘愁調戲人家了。
宋北晴深吸了口氣,把噴薄欲出的怒火往下壓了壓,而後走到餘愁桌子旁邊,低頭掃了他的菜一眼,海鮮粥,糖醋排骨,不錯,預制菜。
這廂餘愁剛拆開餐具喝了兩口粥,察覺到旁邊來了人,擡起頭來看,見是宋北晴,聲音中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