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馬蹄哒哒。
圓領羅袍的使者,揚起馬鞭,語調暴躁,驅逐一旁的過路百姓。“京中來信,快些滾開。識相者,勿要擋道!”
姜映真躲避不及,衣裙濺了不少泥水。這種事情,她早已習以為常。
少女面色平淡,也不氣惱,隻是輕輕地拭去裙角的泥漬。
“姑娘,瞧你細皮嫩肉,并不像是本地人呢。”一位農夫好奇地喊住了她。
他扛着鋤頭,穿着粗麻短衣,戴一頂鬥笠,似乎是去山中挖采。
“大伯,我們是從很遠之外的五塘鄉來的。”姜映真回答他。
農夫活了半生,從未聽過什麼五塘鄉。
他又問,“你們怎麼會來到吳川呢?”
吳川地處嶺南,地勢雖偏,卻不乏外地人。然而,沒有一個異鄉人,是主動到這裡的。
被貶至此,他們大多鬼哭狼嚎,郁郁而終。
“大伯,吳川是哪裡?”姜映真的睫羽長而密。隻可惜,她說的越語,還不習慣,少女嗓音清甜,卻有幾分蹩腳。
農夫知道她是外地人,也不笑話她。
他告訴了姜映真,“小姑娘,這裡呀——是嶺南之地,吳川。”
霎時間,農夫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令少女久久僵在了原地。
嶺南之地?
這裡是嶺南?
姜映真的眼睛不由得睜圓了。
女孩漆黑的眼眸,如同圓滾滾的葡萄,“嶺......嶺南?”
她竟乘船到了嶺南?
路邊,一位年輕姑娘挽着竹籃,她面色羞惱,被一群流氓圍在中間。
流氓嬉皮笑臉,“小美人,上次讓你溜了,這次你一個人,我看你往哪裡跑。”
姜映真勾唇一笑,心中道,原來是強搶民女的戲碼。
姜映真自身難保,不想過多插手他人的事。
前幾日,吳川的雨才停,路上全是泥水。路人面黃肌瘦,行色匆匆,對于所有人而言,填飽肚子才是要緊事。
沒有人注意這場鬧劇。
年輕姑娘掙紮不得,面對流氓的調戲,留下一行屈辱的清淚。
一雙手正欲摸上年輕姑娘的胸部,一塊石子冷不丁砸了過來。
出手的人勁道極重,霎時間,流氓的手背腫得青紫。
李三捂着滲血的傷口,目光幽幽,望向罪魁禍首。
——一個漂亮秀緻的小女孩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小賤種,就是你打擾了爺的雅興?”李三惱羞成怒,龇牙咧嘴地找她算賬。
又一隻石子飛來,李三淚花縱橫。
很好,他的兩隻手全腫成了豬肘。
李三雙目猩紅,一臉殺氣。今日,他勢必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女孩。
這時,姜映真眼尖,瞧見幾個官差打扮的人,應是留意到這邊的動靜,遂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
姜映真暗地将手中的石塊扔遠,抹淚哭泣道,“救命啊,救命啊——你們不要打我,你們這群壞人,光天化日欺負一個姐姐,真的太可惡了!”
李三見她畫風突變,嘴角抽了抽,這小姑娘哪根筋抽了?
她這般委屈,适才對他出手的人,讓他痛得哭爹喊娘的人又是誰?
“李三,你又在行混賬事了。”衙役嬉笑,賞了他一鞭。
霎時間,李三皮開肉綻,他的叫聲極為慘烈,吓退不少膽小的路人。
“萬郎中,令您見笑。這幾個流氓,一吃飽,便閑不住作死!”衙役拍了拍手,對于旁人,是一副刻薄的惡相。
而對于身旁的這位郎中,則是滿臉堆笑,虔敬到了極點。
他口中的萬郎中,正是嶺南吳川一帶的名醫——萬木春!
郎中五六十歲,肩負一梨木藥匣。此人相貌正氣,一襲灰青衣衫,雙目清朗,猶如崖邊曆經風雪的老松。
嶺南土薄,瘴疠殺人,人食五谷雜糧,哪能不生病?
世間貪生怕死占多數,垂危之際,總希望有人能将自己從閻王殿拉回來。
因此嶺南一帶,無論高如官府鄉紳,還是低如草寇流氓,對于大夫郎中,都是極為尊敬的。
“你做什麼?還不快滾?”衙役見姜映真杵在原地,忍不住道。
姜映真心念一動,“等等,萬大夫。”
萬木春隻聽到一道稚嫩的隐隐含有哭腔的童音。
他面色寡淡,“小姑娘,瞧你面生,應該是外鄉人。”
“萬大夫,我生了病,你能給我治一治嗎?”小女孩極為謹小慎微,試探地提出了一個要求。
萬木春還沒回答,小女孩似乎怕他拒絕,忙搜遍自己的衣服,“我有錢的,萬大夫,我不會不給錢的。”
可找了半天,硬是不見一枚銅闆,小女孩再也止不住淚。
“奇怪,我的錢去哪裡了?我分明有錢的,這錢要用來治病,我根本舍不得花,每日清晨都要數一遍的。”
衙役皺了皺沒,不知是在嫌棄她的聒噪,還是嫌棄這種事情微不足道。
“怎麼辦?我的錢丢在了哪裡?怎麼會找不到?”小女孩嗚嗚地哭泣。
“是不是你拿的?”衙役見姜映真哭得傷心,又踹了地上的李三一腳。
李三大呼冤枉,“官人,她有個屁的錢?”再說了,這麼多人看着,他可沒有拿她的錢。
衙役認為他在撒謊,不耐煩道,“李三,你什麼德行,吳川誰人不知?難道你要當着萬郎中的面偷一個小姑娘的文錢嗎?”
李三:......無人信他。
衙役不了解全貌,萬木春卻瞧得一清二楚。他雖驚訝十歲小孩能有如此魄力,卻也感慨她是一個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小姑娘,治病之人,乃是在下天職。你随我前去醫館,老夫為你煎副草藥。”
姜映真一愣,眸中盈滿了驚訝,大喜道,“謝......謝謝萬大夫。”
圍觀的人散開,李三卻在地上,伸出粗腫的手,叫嚷道,“唉......哎.....”沒人在意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