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吳川天氣何等酷熱,衛侯玉始終裹緊右手,隻是因為——他的手腕,被刺了字。
“滾!”衛侯玉的語氣發冷。
“我......”姜映真不知所措,
前世衛侯玉如何利用她,如何不喜歡她,他始終是一副清冷的姿态,也從沒用這般惡劣的語氣與她說過話。
這一次,她的行為确實太過冒失。
“大公子哥哥,我......不是有意的。”少女哭着跑開。
衛侯玉的左手死死地攥緊布條,嘴唇蒼白得駭人。
每次去南院,萬木春與白果同行,少女一人留在回春堂。
白果察覺了她的異樣,好心問道,“真真,你怎麼了?之前你不是愛去那裡嗎?”
他記得,真真每次去的時候,都是笑眯眯的,旁人能清楚看到她的心情極好。
姜映真搪塞道,“沒有,我才不喜歡去。”她之前去南院,關心衛侯玉是假,故意添堵才是真。
現在徹底得罪了衛侯玉,隻怕她連南院的門也進不去。
“你不會和那位衛公子吵架了吧?”白果見她視線閃躲,忽然福至心靈。
姜映真:......到底是誰覺得白果不聰明?她看,有的時候,這個藥童的腦袋很靈光嘛,就是沒有眼力見。
少女闆着臉,不言不語地跑到後堂的竹椅上睡覺。
白果在後面道,“被我說中了吧?你要是放心不下他,不妨主動道歉。”
姜映真心煩意亂,雙手捂住耳朵,“不聽不聽,和尚念經。”
日子如流水,回春堂前,槐樹又發新芽,一旁的灰磚黛瓦,住有幾戶人家。
暖日暄晴,春雲浮蕩。早春杏花伸出牆外,空氣中彌漫一股淺淡的杏花香。
姜映真犯了春困,白日裡,她總提不起精神。
夜裡,姜映真做了一個夢。
夢中光線昏暗,四處籠了一層濃霧,伸手不見五指。
姜映真一直往前走。
冷風獵獵,路上不見一人。濃霧也被吹散幾分,一陣寒風灌袖,姜映真怕冷,她裹緊了一衣服。
再次擡眸之中,她的面前立了一座高宅。
門第巨匾,鎏金大字,遒勁有力,乃是先皇親筆所賜。
方府。
是那個令她葬身于此的方府。
然而,府邸門前并未有仆人把守。
姜映真見到了前世的方府之人。
方氏嫡女,身邊圍了幾位旁系小姐。一群貴女,莺莺燕燕。
還有一個人。
那位風流輕佻的二皇子。
一行人吟詩作樂,卻在見到姜映真的那一刻,活潑氣氛一掃而空。
嫡姐容貌如珠如玉,晶瑩無暇,一雙美目藏有深不可測的漩渦,“方慎兒,你怎麼又回來了呢?”
少女嗓音清冷,宛如天籁。
于姜映真而言,卻如一股鋒利的寒流,令她毛骨悚然。
姜映真對她畏懼,極深極烈。
是呀,她為什麼又回來了?
方府,她分明對其讨厭到了骨子裡。
旁邊的幾位庶小姐,面容泛青。雖然姜映真與她們無過節,但她們對自己的恨意,卻比嫡姐這個當事人還要深切。
不愧是大房養的好狗!
“長姐,莫不是她沒了錢财,又想回來了?”
“方慎兒,你已不是方府七小姐。”侯府的幾位庶女,對嫡姐極盡讨好。
嫡姐在她們心中,是不可忤逆的存在。幾個偏室,全靠大房的庇佑,才能在方府生存。
“一介鄉女,賤妾所生,連長姐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若不是父親心善,将你接回府,怕是你現在還在深山野林呢。”說這話的人,是她的朋友水歸甯。此刻以帕掩唇,面色鄙夷。
“我娘可是父親最寵愛的夫人,你們這麼做,不怕父親責罰嗎?”夢境之中,姜映真說出了一句現實中她永遠也說不出的話。
“那個賤妾,早已被我打死了。若非她巧言令色,迷惑父親,方府怎麼會放任你這個賤種回來呢?”少女指甲上的丹蔻鮮紅。
她斜睨了姜映真一眼,唇邊揚了一個極淺的冷笑。
嫡姐高貴端莊,猶如天邊之月,清冷聖潔,高不可攀。她自小便被侯府捧在手心。所到之處,無不對其衆星捧月。
自己與她,有着雲泥之别。
“我不會走的!”夢中,姜映真好似得了癔症。任憑幾位小姐如何冷眼譏嘲,她鐵了心要留在方府。
“七妹妹,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嫡姐輕輕地揮了揮手。
霎時間,天旋地轉,一道閃亮的雷點劃過天幕。
姜映真看到,嫡姐和幾位庶小姐的面色,蒼白得宛如紙糊的人偶,表情僵硬而不生動。
高宅大邸,灰磚黛瓦,草木水池,亭台樓閣,皆化為灰燼。
至于姜映真,她驚覺,自己變成了一隻折了翅膀的鳥雀。
“長姐,七妹妹貪得無厭,你一定要好好收拾她。”幾位庶女,神色居高臨下。
她們的面容,如同漂在水中的小舟,一蕩一晃不甚真切。
“本殿下認為,像方七小姐這種貪婪之人,即便下地獄也不可惜。”二皇子神色輕佻,卻在談笑之間,決定了她的生死。
十八層地獄,刀山火海,水煮油烹,世間痛楚莫過于此。
姜映真曾聽人說過,隻有做了惡,才會被送往地獄。
嫡姐一臉嫌惡,将已變成一隻受傷的鳥雀的姜映真,丢入了無邊火海。
“長姐,她這次,絕不會再回來了......”幾位少女清麗稚嫩的面頰,在火海映照下,變得有幾分扭曲。
她們站在岸邊,面容冷漠無情,見姜映真融入了火海,嘴角洋溢無盡的快意。
“七妹妹,别再想回來了......”
方府上下,皆是尖利嬉笑之聲。
醜時,深夜,還有幾分寒涼。
姜映真從床上驚醒,她的脊背,已是一片虛汗。
天色還未亮,屋外,明月高懸。
月光清淺,透過窗戶,為室内帶了一絲難得的光暈。
意識渙散,她又閉上了眼,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前世迫害她的人,竟毫無征兆地入了夢中。
夢中人的話,仍回蕩在耳邊。
“你已被趕了出去,還敢再回來?”
姜映真躺在床榻,黑暗之中,少女的雙眸卻明亮如星。
她已舍棄了千金身份,此生絕不可能踏入方府半步。
可為什麼,她會做出如此一個奇怪荒誕的夢境呢?
這一覺,睡得不好,大清早,姜映真便是無精打采的模樣。
那次她貿然試探,衛侯玉已有三個月不理她。而她為了回到京城,必須要抱好衛侯玉這棵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