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如墨,睡夢裂在了濃煙裡。
薛真驚醒。
火光猩紅,像條吐信的蛇,親密的舔舐殿中所有。
“郡主!!!”她踉跄的撲向了軟榻,曾幾何時,腳下的地磚竟已隐隐發燙。
榻上人裹着絲被,正睡得沉,渾然不覺危機已然逼近。
“走水了!”
外間傳來暗衛的呼喝聲,緊接着,是頭頂的灰瓦爆裂的脆響。
昌平終于驚醒,烏發散亂地鋪了滿枕。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憂切的臉。
她的眼睛,比夜間的宮燈還要明亮。
“真真?”昌平吓得哭了,腕間玉镯碰到了床沿的沉香木,發出細碎的清響。
濃煙化作水底的蛞蝓,自四面八方而來,牢牢的吸附在鼻尖。
黏膩,又窒息。
薛真扯下一截柔軟的绡紗,浸入銅盆,水珠觸地的瞬間騰起白霧。
琥珀的神态驚懼。她聽見了發梢卷曲的細微聲響,伴随瀕死的柔輝。
東窗下,绫羅幔已燒得絢爛。
薛真望見,桌案那瓷瓶,畫出的纏枝在熱浪中翻騰。
昌平一頭黑發披散,好似無聲蔓延的陀羅花。
女童的額心冷汗淋漓,半縷烏發黏在了她雪白的頸側。
時機不待人,燒化的金漆,順着梁柱滴落,砸出一道又一道的瑰麗珠花。
薛真當機立斷,用浸了水的綢被,将倒黴的小郡主裹得嚴嚴實實。
“郡主,待會兒你跟着奴婢。”薛真用帕子捂鼻,噼裡啪啦的火光中,她的聲音染上了朦胧。
話語間,她抄起瓷瓶,砸向雕花窗,裂紋在掌心蔓延的刹那,新鮮的空氣直直湧入肺腑。
無比的暢快。
昌平突得輕呼一聲,原是火星濺上了錦被。
薛真不及思索,翻身将人壓在身下,背脊撞上灼熱石壁的瞬間,一衆虎背蜂腰的暗衛劈開火幕。
“郡主贖罪,屬下救駕來遲!”
偏殿的梁柱,在烈焰中坍塌殆盡。
侍衛,太監,宮女,紛紛拿着水桶救火,眼前人形斑斑,仿佛上演了一場皮影戲。
薛真這才覺出,自己的掌心傳來銳利的刺痛。
方才隻顧着逃命,沒成想,一枚碎瓷已入了皮肉。
**
清心殿。
晨霧裡,薛真和琥珀身形孱弱,跪在了涼透的青磚上。
太後身體欠佳,這是宮裡都知曉的秘密。
薛真服侍昌平郡主,也曾來過幾次清心殿。
每次,殿内都是一股沉郁的藥氣,那股澀苦,直教人舌尖發麻。
“啟禀太後娘娘,查清了。”為首的錦衣衛一雙濃眉斜飛,聲線好似鈍刀刮骨。
太後擡眸,冷冷看向他。
“殿内尋得三隻灰鼠。應是......這畜生……啃噬燭台,引燃了紗帳。”他揮一揮手,一旁的侍衛恭敬地呈上了鐵籠。
許是怕髒了太後的眼,籠身還罩了一抹黑布。
忽地,太後娘娘咳嗽起來,“老鼠?怎麼忽然有了老鼠?又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燒了整個玉炅殿?”
錦衣衛面色作難,說不出話來。他也知道,這個理由站不住腳。
造成這副局面,絕非幾隻灰毛鼠所釀成的。
何況,昌平郡主身邊養了一隻貓。貓兒克鼠,絕不會放任老鼠猖獗。
薛真側目,透過遮掩的幕布,卻看到籠裡,幾隻灰毛鼠如同河底漚出的淤泥,全都皺蔫蔫的發青。
已然死透了。
太後的手攥緊佛珠,眉梢的威儀渾然天成,“哀家不信,你們繼續查!”
錦衣衛隻道:“是!太後娘娘。”
無論如何,玉炅殿暫時住不了人,隻得翻修了。
太後想将昌平接來清心殿,等寝宮修好了再回去。
然而,皇帝一片孝心,擔心太後為此事分神傷身,已經為昌平擇好了住處。
————是宮外的榮芳公主府。
薛真對這位榮芳公主有印象,二十年前,她嫁給了崔氏郎,育有一子一女,夫妻兩人琴瑟和鳴,羨煞旁人。
太後音調沉沉,“傳旨,昌平即日前往榮芳公主府。”
鳳目掃過薛真時,她道,“這兩個丫頭跟着,要是昌平有半點兒差池,你們......應該知道怎麼辦。”
琥珀忐忑應下。“奴婢遵命。”
離宮那日飄雨,縱使宮内已綠意盎然,混合藏匿的暗流,仍有幾分肅冷。
小郡主神色喜悅,怎麼也沒料到,祖母會放自己出宮。
好開心。
悲喜不相同,琥珀卻愁眉不展。
馬車駛過朱雀街時,薛真掀簾回望。
宮婢竊竊私語,也在窺視她們。
少女表情冷淡。
當場被抓包,宮婢的面色有三分尴尬。
她可不是看郡主的笑話。
當即,宮婢别開了視線。
焚毀的玉炅殿,隻剩了焦黑的獸骨。
薛真閉目養神,聽見了車輪碾過宮道碎石的聲音。
像是,碾碎了無數待燃的星芒。
就這般......出宮了?
好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