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慌亂地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在見到那人一副嶙峋病體時,白栖枝也懷疑自己倘若一直這般步步緊逼對他來說是否太過過火——畢竟他又沒做錯什麼事,不該承受這等無妄之災。
可阿娘說過,唯有如此,她才能在林家站穩腳跟。
阿娘還說:林家最是重信重義,如今白家遭此劫難,林家定不會坐視不理,屆時定會出面幫襯,給她一容身之處。
白栖枝本就不是什麼無畏的性子,如今說出這兩番話早已膽突得不行,隻是不想敗下氣勢來硬撐着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林聽瀾。
許久,堂内無人說話。
白栖枝原本鼓足了的氣頓時洩了一大半。
她身形微動,撿回被摔到面前的信紙,再次鼓足氣勢擡眼看向林聽瀾:
“"我知你心有所屬,不強求你娶我。可若你既不願受那六十杖,又舍不得割讓家财,那便那就請給我一個容身之處令我安頓。你放心。我不會一輩子都賴在這裡,等到我有能力足夠養活自己的時候,我自會搬出去住,絕不累你終身。但,相反的,在此期間,你也須得護我周全,使我免遭賊人所害。如此一來,你既不必違心成婚,亦不必讓林家擔上背信棄義的罵名。這般兩全之策,你——意下如何?”
靜。
秋風瑟瑟,穿堂而過。
在場衆人被凍了個哆嗦。
“來人,把她帶下去沐浴!”
林聽瀾略帶愠色的語氣冰冷冷地落下,告示着這場鬧劇最終因他的妥協無疾而終。
自此,從景初三十八年夏末後,宣和畫院白翰林之女白栖枝,餘生無枝可依。
……
“你說你,好好地來沈府做什麼?你非得拆散公子與沈公子不成?”
浴堂内,婢女春花倒完水後将桶一摔,吓得屏風後的白栖枝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自己滾進去洗!”
白栖枝麻利地脫掉衣裳,乖乖朝木桶跨去。
桶裡的水冰冷刺骨,她剛一入水,便凍得打了個寒噤。
屏風外的春花還在埋怨個不停:“要知道,沈公子與我家公子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沈公子身子不好,我家公子就為他四處求藥,平日裡,但凡是得着什麼奇珍異寶無不往沈公子屋裡送,奇珍異寶,懂嗎?貴的都能買你的賤命了!你怎麼還能腆着張臉往公子身邊湊啊!!!”
“啪嗒。”
似有滴水落入水面的聲音。
面前蕩起一圈漣漪,白栖枝匆匆抹去淚痕,又快速洗去自己一身塵灰,換上了身不合身的林府丫鬟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跟在春花面前,乖乖地同她來到後覃房。
“大爺叫你先住在這兒,等什麼時候廂房收拾出來,再讓你搬過去。”
春花說完便急急轉身離開,像生怕粘上什麼晦氣東西一樣。
白栖枝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
後覃房的窗子破舊得合不嚴,一陣風吹來,凍得白栖枝趕緊朝手呵出一口熱氣,抱住自己臂膀搓了又搓。
好冷……
粗粝的布料在摩擦間生出一些吝啬的暖意。
白栖枝吸了吸紅紅的鼻尖,正欲整理床鋪,突然——
“笃笃笃。”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白栖枝怯生生地将門打開。
眼前的景象驚得她不敢喘氣。
之間兩位小厮端來了熱騰騰的飯菜和茶水,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
而在他們身前,那位與林聽瀾幾乎形影不離的沈公子就坐在她面前。
見她如此驚訝,沈忘塵彎唇淺笑:“想必白小姐此行一路舟車勞頓定是餓了,我叫下人們備了些飯菜送過來,方便的話,可容我進去一起談談麼?”
白栖枝逆着燈火朝他望,他的臉被月光映了個亮堂堂。
那是多麼好看的人啊——
肌膚如玉般瓷白細緻,烏黑的頭發,披在身後,映着他那雙茶霧般渺淡的桃花眼,俊秀清雅的臉上雖病恹恹的,卻越發顯得整個人冰肌玉骨、風華絕代,宛若神妃仙子。此時,他單薄的身軀正陷在寬大昂貴的輪椅。輪椅上鋪着白虎皮,在月光的照映下,他整個人瑩白一片,活脫脫一副病美人的姿态,越發顯得弱不勝衣。
白栖枝一下子看得呆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神,她趕緊攏回神智,朝面前人淺淺一禮,側身退後半步,溫順道:“沈哥哥請。”
屋内,幾個小厮們擺了菜就出去了,臨走前還不忘關上門。
空蕩蕩的屋子裡隻剩下白栖枝和沈忘塵。
見那人一直看着自己,白栖枝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坐吧。沈忘塵笑得溫和,”“飯菜都是新出鍋的,正熱乎着,過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白栖枝随着他的話戰戰兢兢地坐下。
一張闆凳,她不敢坐滿,屁股隻淺淺搭了個邊,隻滴溜溜地用一雙謹小慎微地盯着沈忘塵看,想着待會沈忘塵呵責她或是朝她摔東西的話她就趕緊跑。
看他這幅樣子,應該追不上她的……
嗯,他應該追不上她。
白栖枝就像隻膽小的小兔子,恨不得立馬雙手雙腳地在地上抛坑,躲在洞裡一輩子不出來。
見狀,沈忘塵勾了勾唇,拿了筷子輕遞過去,聲音柔和到像是怕吓着她:
“别怕,有什麼事,我們吃完再說。”
白栖枝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接過:“多謝。”
米飯還是熱的。
白栖枝捧起面前的飯,隻吃了一口鼻頭便酸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上過一頓熱乎乎的飯了。
這一路上,她要麼就是撿些商販們不要的爛菜葉充饑,要麼就是偷一偷街頭巷尾裡的那些家狗的殘羹冷炙,情況最差的時候,就連樹皮也可以扒下來沖擊。
她差點忘了白米飯是什麼味道了……
白栖枝小隻嘗了一小口便不敢再吃了。
屋内燈火葳蕤,沈忘塵看不太清白栖枝的面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還不動筷,細看之下才發現小姑娘竟在咬着唇無聲地掉眼淚。
白栖枝低着頭拼命忍耐着。
“白小姐……怎麼了?是飯菜不合胃口嗎?”
聽着沈忘塵如家人般關懷的語氣,白栖枝再也忍不住内心酸楚,“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淚,小聲喃喃道:
“明明我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