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回來時,沈還在重新核對其餘賬簿,見她來,一直微皺的眉頭才緩緩松開。
“回來了?”
“嗯,歇一下。”
兩人像多年的好友一樣,默契得不用多說一句話。
沈忘塵緩緩合上賬本,微笑着看着白栖枝坐到榻的另一側,支頤着捏自己的眉心,一副很頭痛的樣子。
自從白栖枝說他屋内的熏香太濃後,他便換成了可以安神的降真香。
此刻白栖枝坐在這裡,聞着屋内淡雅的熏香,竟有種說不出的心安。
兩人如血親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沈忘塵說府内諸多事宜,白栖枝就聊自己在府外那些鋪子裡的安排,說着說着就拐到别的事上,比如最近外頭又有什麼奇特的見聞,比如過年的時候要不要請戲曲班子來府裡唱一天,又或者晚上的年夜飯白栖枝要不要來這裡吃……他們是彼此的同盟,也是同乘一塊浮木的螞蚱,在這偌大的林府内,他們除了彼此,實在是再沒有一個可以說說這些體己話。
除卻總能傳來外頭小厮的嚎啕哭喊聲外,屋内的氛圍還是十分溫馨祥和的。
等沈忘塵再舉盞用六安瓜片潤喉的時候,他說:“如今你雖罰了他們,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主謀還在府内逍遙。說不準他已經記恨上你,想着要你的命了——你真不打算給他們一個小小教訓?”
他不是沒同白栖枝說過,自己可以稍稍出手一下,可白栖枝聽完之後略微思忖了一下,隻是搖搖頭輕聲回了四個字——
“暫且忍耐。”
如今她又搬出這四個字來駁他,卻在句尾多添了一句:“沒事的,不在乎這一兩天了。挺過這一遭,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這句話她說得極輕,沈忘塵甚至不知道她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她自己說。
他抿了抿唇,皺着眉頭笑了一下,問:“枝枝啊,你是不是經常這樣安慰自己?”他頓了頓,又問,“你究竟還想挺多少遭?”
這個問題白栖枝沒想過,面對沈忘塵的疑問,她隻是笑笑,假裝沒看出來他眼中的疼惜之色,支頤着胳膊笑着反問道:“沈忘塵,你怎麼這麼急?這可一點也不像你——你可不是忍不住的性子。怎麼?遇到難事了?說出來沒準我這個被架空的主母還能動用手上的權柄幫你解決一下。”
“我能遇到什麼難事。”沈忘塵剛要繼續說,白栖枝就将他打斷了,“别擔心了,我還撐得住。而且你說的對,我現在已經激怒他們了,他們已經在想怎麼除掉我了。可我還不能動手,我還需要一個由頭。暫且忍耐吧,年關之後,他們會露出馬腳的。”
說完,她端起茶盞,撇去浮沫,輕輕啜飲了一口。
“這茶不錯。”她說,“香也不錯,以後想點就點這個吧,可别再把自己熏得像個香囊似的了,一點也不好聞。”
“……好。”沈忘塵緩緩笑着,溫潤風雅,“枝枝喜歡的話,我便以後隻燃這個了。”
他這樣聽話,倒叫白栖枝耳尖緩緩泛上一層紅暈,不知該如何做答了。
果然,什麼翩翩君子、風雅無雙都是他裝出來的,這人就是個老狐狸,專門偷凡人的心來吃。
白栖枝覺得,為了他不被盜去心神,自己日後還是少來他這裡為妙。
另一邊。
搖曳的燭火在廳堂裡搖晃,映着幾張陰沉的面容。
“七叔你是不知道,那小賤人今日罰了咱們在府裡的幾個下人。”林三爺一拳砸在茶幾上,茶盞叮當亂跳,“再這樣下去,咱們的人都要被她拔幹淨了。”
林二爺埋怨說:“這事兒還不怪老五,做事手腳不幹淨,被她和那個男寵翻到了纰漏,這才出了今天這事兒。要說老五你也是,三百兩白銀,你就算拿了又如何?非要去做假賬,這回被那小賤人好一頓收拾,心裡舒坦了吧?”
林五爺摸索着腰間的黃玉玉佩,小聲嘟囔道:“這不是怕瀾兒回來後生氣麼?說到底這林府眼下還是他的家産,我大搖大擺的拿,總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
林三爺輕蔑道:“就算他林聽瀾回來又如何?我們可是他長輩,拿他兩個銀子花花難道不是天經地義?難道他還敢因為這幾百兩銀子同我們翻臉不成?老五你個慫貨!下次沒這個膽子,就别花這個錢!如今咱們錯處在那小賤人手裡頭捏着,她日後指不定要怎麼拿捏咱們呢,不如……”他故意拖長尾音,枯瘦的手指在脖頸處緩緩劃過。
“不成。”林六爺急急開口,“就算她如今是咱們林家的媳婦,可到底也是官宦子女,倘若她死了有人查下來,咱們身上豈不是都要擔人命?不成不成,我新娶的那個水靈靈的小丫頭前兩個月才剛給我生下個大胖小子呢,我可不能坐牢!”說着,悻悻将兩手揣進袖子裡,将頭一扭,不吱聲了。
林三爺氣得鼻子都要歪了,大聲怒喝道:“老六你個風流慫蛋!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
還得是一旁的林八爺為他順氣道:“三哥您先消消氣,六哥說得不無道理。據我所知,這小妮子同宋節度使家的二公子、二小姐關系甚笃,倘若我們貿然出手,恐怕會驚動那些同她關系甚好的官宦子女,到時候他們若是查下來,你我可都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