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為在南都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秦王,在秦地也應當為将士所懼怕,人人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即便當她知道周言卿與傳聞不一緻的那一刻,她依舊沒有懷疑過。
可如今,聽着劉子威的話,她似乎有些動搖了。
周言卿在秦地人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
周言卿不再說話。他扔下劍,轉過身,對司言茉道:“你來吧。”
他放棄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聽到那些殘忍的話親口從劉子威嘴裡說出來,但他依舊可恥的逃走了。
周言卿走出營帳,來到那顆熟悉的石頭前坐下。
同樣的位置,楓樹不再火紅。當年固執而迷茫的孩童,如今眉眼依舊帶着茫然失措,還有悲涼。
前日剛發現那個細作的時候,劉子威還是劉叔。
他因為細作發了好大的脾氣,回營帳時被劉子威調笑,說他長大了,都敢吓唬他劉叔了。
他還同對方玩笑,說是劉叔教他的,成了秦王,在外就不能像小時候一樣那麼好說話了。
不過短短兩天,劉子威的一句話讓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那個親切的叔叔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周言卿坐在那裡。他想哭,但沒有眼淚,隻有呼嘯的北風吹過,把他的鼻尖懂得通紅。
司言茉拿着狐裘從營帳中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男人獨坐在石頭上,明明高大的身影,卻像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一樣呆呆地望着秦安城的方向。
她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赤色狐裘披在他身上。
周言卿被他們這一碰,意識回魂,剛想要推開,見她身上也披着鬥篷,才任由對方給自己披上。
“晚上冷,别着了風寒。”女人的話語輕柔,眼中溫和的笑意融在狐裘裡,裹上一絲溫暖。
周言卿愣怔着點點頭,看她坐到自己身邊,沒有再說其他的話,隻是陪着他。
許久,他開口:“你……看到了嗎?”
司言茉“嗯”了一聲,擡眼對上他的實現,不知自己該不該把看到的告訴他。
“說吧。”他看出女人的顧慮,苦笑着搖了搖頭,“我沒那麼脆弱。”
“一年前,也就是你當上秦王的第二年,齊王給他送了一封信,和一個人。”
司言茉頓了頓,接着道,“信很簡潔,隻說你是南皇之子,而那個人是人證,當年秦側妃的接生婆。”
“就這麼簡單?”周言卿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就因為他是南皇的子嗣,一句威逼利誘都沒有,就足以讓劉子威背叛他?
司言茉瞧着他這樣,心像是被堵住一般不是滋味,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我問了他,他說,你本就不适合這個位置,更何況你是南皇之子,隻會……隻會……”
“隻會什麼?”
“隻會将秦地‘賣’給南都,到時秦地便不是秦地,而是南都的番地。”
雖說南是由五國聯盟而成,但國與國之間難免各懷鬼胎。
南都有南皇坐鎮又如何,終究是他城,自己的地盤還是自己守着最安心。
周言卿卻地位尴尬,秦地長大,上任秦王的徒弟,欽點的繼承人,收獲了蔔院的認可,卻偏偏是南皇子嗣,他們眼中永遠的外人。
先前他送了兩塊地給南都的消息傳到劉子威的耳朵裡,讓他更加堅信這一點。
周言卿聞言“呵呵”一笑,笑裡盛滿了苦澀。他眼眶紅了,卻半揚起頭不叫眼淚落下來
自己的身份在南都是個禁忌,在秦地同樣不受待見。
他在哪裡都是個外人。
他不死心的又問:“隻有他一個嗎?”
“五楓關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其他關卡還有人?”
“這我不知道,但我猜測,齊王既已知曉此事,他的野心斷然不止一個五楓關。”
看來此事還需徹查。周言卿心中思量。
“齊王還……還向他承諾,一旦成功将你推下這個位置,他便是下一任秦王。”
司言茉覺着此時的自己太過殘忍,像是地府中的判官一字一句無情地宣判對方的“死期”。
周言卿的手不自覺的攥緊衣擺。他深吸一口氣,顫抖地吐出,一把将司言茉抱在懷裡,對方被他吓得想要掙脫,他悶悶道:“别動,借我抱一會兒……求你”
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哽咽的哀求。司言茉不再動了,良久她感到肩頭一片溫熱。
她猶豫了一下,擡起手回抱住男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别哭。”
“我沒哭!”
“好,沒哭。”
她的聲音輕輕的,沒有嘲諷,也沒有同情,隻是那樣平靜的、堅定的安撫周言卿的無措。
司言茉知道,此時的男人不是那個人人口誅筆伐的煞星秦王,而是個無處訴說委屈的孩子。
“我以為我做得已經很好了。”周言卿沙啞着聲音開口,“我知道我比不過師父,但我不會‘賣了’秦地,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