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突然爆裂,碎片如星辰般懸浮在空中,爆裂的瞬間,他其實看見無數碎片裡映出的不是怪物與祭品,而是兩個相互凝視的困獸。
厄洛斯将她拽離飛濺的碎屑,羽翼裹住兩人的刹那,普緒克聽見了神明胸腔裡傳來的、久違的心跳聲。在這瞬間,厄洛斯也終于明白,阿波羅送來的不是武器,而是能照出他本心的鏡子。這凡人也不是祭品,而是專程來打碎鏡子的......
那個不要命的瘋子。
厄洛斯開始頻繁地懲罰她。
有時是因為她多看了一眼窗外的飛鳥,有時是因為她裙擺上的皺褶不夠整齊。最嚴重的一次,她在整理書卷時不小心碰倒了一座小神像,那是個有着甜美笑容的愛神雕像,與現在陰郁的厄洛斯截然不同。
“跪上去,”厄洛斯用金弓尖端挑起她的下巴,“直到我滿意為止。”
普緒克沉默地提起裙擺,膝蓋壓在凹凸不平的雕刻上。尖銳的棱角很快讓她的皮膚通紅,汗珠順着她的臉頰蜿蜒而下,在潔白的石面上綻出水花。
厄洛斯坐在高背椅上冷眼旁觀,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弓弦。
“疼嗎?”他問。
普緒克擡起頭,睫毛上還挂着細小的汗珠,嘴角卻揚起一個溫順的弧度:“您希望我疼嗎?”
這個回答似乎觸怒了厄洛斯。
他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拽起按在書架上。羊皮卷軸嘩啦啦散落一地,他的羽翼張開,将兩人籠罩在陰影裡。
“你為什麼不反抗?”他掐着她的腰,聲音裡帶着壓抑的怒意,“不尖叫,不逃跑,甚至連眼淚都流得恰到好處。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演戲?”
普緒克在他掌心中輕輕顫抖,像隻被雨淋濕的雀鳥,她伸手撫上他面具的邊緣,指尖冰涼:“因為我知道......您比我更疼。”
厄洛斯輕哼一聲,猛地松開她。
懲罰逐漸變本加厲。
他命她赤腳走過鋪滿鵝卵石的長廊,卻在暗中用神力讓那些石頭的邊緣變得圓鈍。他罰她抄寫晦澀的神谕,卻在她熬夜時“恰好”打翻燈台,迫使她休息。
最過分的一次,厄洛斯帶她去了懸崖邊的祭壇。
“跳下去,”他指着雲霧缭繞的深淵,“如果你真的信任我。”
普緒克站在懸崖邊緣,山風撕扯着她的衣袍。
她回頭看了眼厄洛斯,他站在三步之外,金弓在手,面具下的表情晦暗不明。
她沒有猶豫,向前一步踏入虛空。
墜落的感覺隻持續了一瞬,羽翼破空而來,厄洛斯将她牢牢接在懷裡時,普緒克聽見他的心跳快得吓人。
“瘋子。”他咬牙切齒地罵,手臂卻收得更緊。
普緒克将臉埋在他頸窩,藏起得逞的微笑。
她太了解厄洛斯了,懲戒之神從不傷害真正脆弱的靈魂。他的殘酷表象下,始終藏着那個會為凡人愛情流淚的溫柔神明。
普緒克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沒有辯解,也沒有求饒。隻是緩緩展開雙臂,一個毫無防備的獻祭姿态。
“殺了我吧,”她輕聲說,“用您的金箭,結束這場鬧劇。”
厄洛斯的弓弦嗡鳴作響。
她在賭。
賭他骨子裡的心軟。
賭這麼多天的逆來順受終究沒有錯付。
為了赢得厄洛斯的信任,她比潛伏在叢林的獵豹更沉得住氣,比蜷縮在荊棘中的幼兔更能隐忍疼痛,甚至比在月光下僞裝的狐狸更懂得藏起鋒芒。
其他女孩子可能會感知到危險,甚至是想逃離。
可她卻認為這很好玩兒。
她将厄洛斯視作一個固執地蜷縮在黑暗中的孩子,那個拒絕被治愈、抗拒被理解的受傷靈魂。
她甘願做那個最頑固的引路人,哪怕被他推開一千次,也會第一千零一次地伸出手,等待他學會重新信任這個世界。
“但在我死前......”她突然落下淚來,“能不能再看一次您真正的樣子?不是懲戒之神,不是怪物......隻是厄洛斯。”
“你赢了,”他沙啞地說,伸手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滿意了嗎?”
厄洛斯摘下面具的瞬間,普緒克睜大了眼睛,那些猙獰的疤痕正在褪去,露出她朝思暮想的容顔。
普緒克在他懷裡無聲地笑了。
水終将穿石,隻是沒想到,這塊石頭裡藏着最甜美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