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鸢鼻翼上的白漬在暗色中格外刺眼,她垂眸盯着他沾染奶油的手指,嫌棄似的評價一句他的惡徑。
“幼稚。”
也無聊至極。
裴野觑見她黑睫顫動,舌尖抵着牙根嗤笑出聲,故意湊近些。
“怎麼?生氣啦?”
“……”
冷鸢懶得撥開他侵擾的呼吸,隻将蛋糕坊老闆贈予的蜂蠟燭台插入奶油中央。
燭台是舊式銅制,邊緣已生出綠鏽,與她冷凝的聲線倒是相契。
“點燃,許願。”
“快點。”
似有不耐,催命符般催促他。
裴野眉梢眼角仍挂着笑,慢騰騰在褲袋掏出銀質打火機。
骨節清晰的手滑開砂輪,一簇冷藍焰在夜色中蹦蹦跳,頻閃頻灼,似一盞随時會被吹熄的小燈。
裴野微微低頭,閉目許願。
周遭是千禧年遺留下來的老舊居民樓,偶爾傳來幾聲沙啞蟬鳴聲,以及遠處車輛隐隐的轟鳴聲。
“生日快樂。”
晚風将她的真心祝福吹散。
“前程似錦。”
她不想把他摻和進來。
一秒。
兩秒。
裴野睜開眼睛,垂眸時許下的願望,或許唯有夜風知曉。
蠟燭的火苗半明半昧,她的睫毛在燭光中顫了又顫,他突然正經了半秒。
“冷鸢。”
“認識你挺有意思的。”
“那天在主席台上的說的話,是認真的。”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又恢複吊兒郎當的笑模樣,吹滅了燭芯。
他分明感知到她周身帶刺,卻偏要坦蕩湊上來,用嬉笑與分寸感一厘一厘瓦解她的戒備。
那日在主席台上,衆人戲問感謝的人是否為喜歡的人,他輕描淡寫“還在追”。
而今夜,卻将“認真”二字剖開,擲于她的面前。
他要追她。
這麼快就喜歡上她了嗎?
還是蓄謀已久?
她沒應答,隻将眸色擡向暮空寥落的碎星。
“今夜的星星挺美的。”
輕歎聲不知是抛向虛空,抑或拂過眼前人耳畔。
美得近乎悖謬。
荒誕如聽聞某個極緻的笑話。
也有點飄忽。
恍惚間心神竟有一霎顫動。
甚至一切不真實。
失真到她不再是冷鸢,眼前人亦非裴野。隻是夜空中兩顆遙不可及的超新星。
街口殘燈晃了晃,遠處有流浪貓在垃圾堆後發出一聲凄吟。
風一過,奶油、碎星與他們的影子,皆散得幹幹淨淨。
裴野似早将她的沉默釀入預期,舌尖抵着頰肉漾起低笑。
至少沒有直接拒絕他。
他們穿行于一條條顫顫巍巍的破巷,踩過一塊塊苔痕蔓生的青石闆。
居民樓側窗漏下的昏昏燈火,将兩人的輪廓拉得歪歪扭扭,他的影總欲與她的影影綽綽地糾纏,惹得她頻頻側身投以嗔意的睇視。
途經閉門的五金店,裴野忽而駐足凝望。
斑駁牆面上,一簇鸢尾花塗鴉在剝落的彩漆間依稀可辨,稚嫩的筆觸勾勒出花瓣蜷曲的紋路。
“是不是你畫的?”
冷鸢搖頭否認,他的指節卻沿着褪色的邊緣描摹遊走,聲線低醇在她耳畔徐徐漾開。
“可愛極了。”
“但比起你,還是稍遜一籌。”
末句語聲幾不可聞,笑意卻辍着溫熱,在她耳廓洇出酥軟。
這般謬贊,倒教人無從辯駁。
裴野執意要将人送至樓底,冷鸢屢次推拒,他卻執拗綴在她身側。
無奈下,隻好任由他在耳畔絮絮叨叨講述着自己小時候的趣事。
巷口的百年梧桐仍在認真向天而生。
風忽然起了一陣,将一枚邊緣焦黃的闊葉托上半空,不合時令般飄墜。
飄零的落葉,恰似他們不合時宜的相遇。
“快回去吧。”
冷鸢轉身欲離去,卻被裴野忽然扣住腕間。
力度似乎經過刻意拿捏,不輕不重,卻讓掙脫成為徒勞的奢望。
她眼尾泛了紅,不知是皮相被攥出的疼,還是吊兒郎當的狷狂裡藏着的侵略性,攪亂了心神。
“冷鸢,我沒想讓你有負擔。認識時間短又如何?有些人,天生就該湊一塊兒。
就像齒輪缺了口子,非得找着那塊兒嚴絲合縫的拼上不可。”
是嗎?
路燈的陰影在他面頰上流淌,明暗交替間,冷鸢竟在他眸底瞥見一瞬罕見的澄澈。
但轉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覺。
“當真要追我?”
她語氣輕松,可那顆被仇恨蒙蔽了的心髒,卻傳來尖銳而持續的刺痛感,仿佛有人将她的心生生剜出,置于鹽堿地中曝曬。
“不然呢?放着天生一對的人不管,我傻啊?”
拇指在她腕間描畫半弧,既像孩童惡作劇,又像某種無聲承諾。
“追定你了,跑不掉的。”
半是戲言半是铮铮,字字鑿入心扉。
破路燈的光驟然亮了一瞬,冷鸢在裴野瞳孔中窺見自己纖毫畢現的倒影,和被認真浸染的深色眼底。
她一直覺得,裴野的痞氣是種奇異的矛盾體。
表面玩世不恭卻暗藏溫柔,玩笑鋒利,卻偏偏讓人嘗着。
癢中帶暖,疼中藏生。
痞勁裡分明摻着清醒的理智,不似惹人厭煩的莽撞,更像一柄鈍刀,悄然瓦解她習慣性的戒備。
可是,裴野。
你知不道,我要開始利用你了。
利用你對我的喜歡了。
唇角終是破冰,綻出一縷幾不可察的淺弧。
“給你兩個月時間。”
開學季将至,屆時她精心布設的局亦将收線。
真假參半的承諾懸于空氣中,連一顆真心都成了霧中浮光,連輪廓都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