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剛過,乍暖還寒時候。
街道邊的桃花樹已開出了簇簇小粉花,錯節的枝蔓急于去河對岸找柳條玩,生生擋住了橋上行人的目光,卻叫人不忍中傷。
田弄溪輕撥開肆意生長的枝丫,雙眸觸及對岸。
咿呀的船槳不停晃蕩,帶起陣陣漣漪。
兩岸的酒樓卯足了勁兒“争寵”,這邊的琵琶聲剛停,那邊的笛子就已登場。
田弄溪目光掃過這般熱鬧光景,不禁停在最另類的一處。
臨卿閣。
門口烏泱泱站了十來個帶刀的八尺男兒,個個表情嚴峻,睨着眼睛看人。
生生止住了平頭百姓進店的念頭。
左肩耷拉着抹布的店小二笑眯眯地站在一邊,彎腰接過錦衣公子的令牌。
一角衣袂,金光晃眼,遙遙和二樓雅間内的人對視。
那人面容俊美,渾不吝地舉起酒杯,笑得風流。
一雙桃花眼掃過那錦衣公子,落到橋上的田弄溪身上。
他眉峰輕佻,散漫地搖晃了下酒杯,對着田弄溪輕酌了口。
田弄溪怔愣片刻,倒也沒有偷看被發現的赧然,隻是報之一笑。
一雙修長的手輕叩于桌,兩側的侍女便低眉上前,拉上了屏風。
如此大張旗鼓,何必多此一舉。
路邊的肉販朝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歎了口氣,“姑娘快别看了,這些人我們可惹不起。”
她手起刀落,将豬肋骨切斷,拉扯的血絲黏到闆上,被随意擦幹。
田弄溪問:“姐姐,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排場真大。”
肉販笑了笑,“合該叫我大娘,你這小小年紀叫我什麼姐姐啊。”說罷,她擦了擦汗津津的臉,小聲說,“你看見二樓那個了不?那是我們縣最出名的那個才子啊!”
“景……景、溫書?”
“是啊!”肉販眼睛亮了亮,孺子可教也般撇下刀,湊近說,“就他,就學問好,做人一般,隻認錢不認人的主,要不然怎麼說才當官就天天吃得起臨卿閣呢。”
田弄溪拉了下身上快掉的背簍,笑着點了點頭,在肉販失望的眼神中離開。
還沒走兩步,那肉販又拉了個行人,歎氣道:“公子你快别看了,我們可惹不起他們。”
田弄溪忍着回頭的沖動,循着記憶快步向前走去。
還沒走兩步,被迎面撞上。
她還沒來得及擡眸,冰冷的刀背就抵上脖子,黑衣人冷臉逼近,“道歉。”
田弄溪一手按住背上的鐮刀,一手推開刀背,側眸皺眉看向黑衣人,半晌,笑道:“官爺,我不計較這些人,撞到我也沒事,您先走吧。”
黑衣人不依不饒,多用了幾分力,生生将刀背退了回去,重呵道:“哪裡來的雜碎,知道我是誰嗎?”
他這一聲,周圍人紛紛看過來,将二人圍成一個圈,無人敢近身。
剛那肉販聽見動靜,提着刀就站到了田弄溪身邊,沒好氣地問:“你是誰啊?在這欺負小姑娘。”
趁着黑衣人看過去的瞬間,田弄溪卸下鐮刀架上黑衣人脖子,應和說:“對啊你是誰啊,欺負小姑娘。”
霎時間,寒光一片。
眼看周圍人就要散盡,肉販大聲嚷嚷:“你是那景溫書的人吧!天天在這橫行霸道的,我們可不慣着你!”
“對,我是。”黑衣人挺起胸膛,冷笑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
說罷,使了巧勁兒打下田弄溪的鐮刀,一隻手直取肉販脖子,用力掐住。
一瞬間,局勢變幻。
剛還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田弄溪恢複自由身,反而是來幫忙的肉販被制住,呼吸苦難,面龐發紫。
田弄溪撿起刀準備上前,又生生止住,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
黑衣人瞪了她一眼,擒着肉販走遠。
衆人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打抱不平的書生不屑,“白眼狼!”
靜觀局勢的小姐翻了個白眼,“你這麼厲害剛怎麼不上?”
帶着孩子的夫人松開捂住幼童的手,安慰道:“不遠處就是縣衙,姑娘要報官的話我陪你去。”
她身旁文人模樣的男子拉住她,歎了口氣,:“縣衙如今姓景,你去趟什麼渾水?”又勸慰田弄溪,“姑娘吓着了就去旁邊攤子吃碗茶吧,近幾日别到這附近走動了,自從這……”
他止住話頭,勉強笑了笑。
田弄溪将鐮刀插回背上,對着三人莞爾一笑,謝過後才離開。
别說她今日有事,就算是閑出生天,也不會多這一事。
前些日子還溫文爾雅、陽煦山立的探花郎怎麼今日就成了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惡人。
若說沒有人推波助瀾,便是這鄉野婦人都贊不絕口的探花郎太會虛與委蛇,硬生生等到成了官才敢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撕下僞裝。
剛那二人針尖對麥芒時,她恰好瞥到屠戶的手——如柔荑般白嫩細膩,虎口處隻有薄薄一片繭子。
拿殺豬刀的姿勢也十分古怪,手持着刀柄前段,食指被擠到刀颚處。
不像用慣了殺豬刀,反而像使劍的。
田弄溪想起之前看過的書中的插畫,不确定地朝後瞄了一眼。
人去攤空。
剛還熱熱鬧鬧的肉攤跟蒸發了一樣,被一個賣首飾的貨郎霸占。
田弄溪收回視線,從小巷抄了條近道,走到嗑着瓜子的種子攤老闆面前,将背簍一放,打探道:“姐,生意不錯啊?”
老闆打量了她兩眼,“喲”了聲,拍手笑道:“你不那眼睛又紅又腫那姑娘麼,這下不腫了多好看啊,前些日子怎麼那麼能哭呢?”
田弄溪讪讪笑了兩下,蹲下身擺弄了兩下種子,不經意撩了撩礙事的頭發。
“好香啊。”老闆拎起一簇頭發,湊近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