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掉腦袋的,當今聖上不讓民間放印子錢意欲何為,又有誰能知?”
田農樂不敢應和,隻是讪讪點頭,夾了一筷子面前的佳肴放到景溫書碗裡。
二人閑談了幾柱香的時間,散場時還頗有些意猶未盡。
田農樂那不重要的賠錢貨侄女,此時此刻成了兩個男人間秘而不宣的紐帶。
一牆之隔。
端坐着的林巒輕笑,抿了口茶,眼底是難以讀懂的神色。
他輕叩了兩下桌子,剛還空無一人的房間霎時多出來一個從房梁上跳下來的束衣男子。
林巒淡然道:“跟着他。”
無許并未多問,應了聲就退下了。
景溫書看着田農樂離開的背影,轉身敲響隔壁的房門,行了個禮。
屋内,林巒一人端坐着,見他來了,淡淡點了點頭。
林巒自幼習武,耳力極佳,幾裡外的風吹草動也難逃他的耳朵。
因此,景溫書來這間房并不準備浪費時間和他再說一遍剛剛的虛與委蛇。
果不其然,他剛坐下,林巒便下了結論,“幕後另有人縱橫,此人或許不知。”
景溫書眯了眯雙眼,不解道:“殿下,莊家乃瑞陽縣數一數二的富商。”田農樂又是莊家唯一的女兒的贅婿,今日來的是他還是莊家,平日在這縣域内放印子錢的是他還是莊家,他是莊家打磨好的刀刃,還是不趁手的逃兵,這些都未可知。
若是他一人所為,未免太膽大包天。
若是莊家授意,這幕後之人倒也好揪出。
林巒挑了挑眉,問:“你這探花……”是買通了主考官得來的?
他話未說完,話裡的意思卻十分明朗,景溫書一時哽住,好不容易生生止住自己的嗤笑,舉起酒杯看了眼窗外。
早就聽師長說過太子殿下一雙薄唇生得如同世上最鋒利不過的劍,今日才第二次見面,便知其滋味了。
他思緒早已飄回了京,準備在酒席上好好和衆人說上一說。
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遙遙和一橋上女子對上眼。
這段時間裝纨绔裝得深入骨髓,景溫書下意識便将手中酒杯舉起,和多日浸潤在酒樓時如出一轍地勾唇笑起來。
剛輕酌了口酒,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婢女便迅速關上了屏風。
景溫書放下酒杯,看向難以琢磨的太子。
對面的太子殿下嘴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陳述道:“裝得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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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萬籁俱寂,更長漏永。
寂靜的田家村内,一匹駿馬飛馳而過,飒沓如流星。
騎馬的人穿着身不甚适宜的長袍,卻并不影響動作,隻聽“籲——”得一聲,他勒緊缰繩,到了一戶平平無奇的人家前停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小巷内竄出一個蒙面的黑衣男子。
林巒用幾乎是氣音的聲音問:“無礙?”
問尋搖了搖頭,牽過馬,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呈給林巒。
林巒接過後并未查看,直直塞入袖口,拍了拍在這守了一整天的暗衛的肩膀,輕聲道:“回去吧。”
“是。”問尋牽着馬離開。
林巒看着緊鎖的大門,略微往後走了幾步,腳輕踩于地,輕而易舉地翻牆入内。
到了屋内,他輕拍了拍身上粘到的灰塵,随意轉身。
一回頭,正好對上一雙懵懂的杏眼。
田弄溪忙于制作樟腦丸,剛洗漱完準備歇下。
此時,裝滿了水的木盆正揚在手上,一副要潑不潑的樣子。
二人面面相觑。
半晌,田弄溪放下手中的盆,打了個哈欠,說:“這牆還是太低了。”
林巒看着她被水汽熏紅的眼尾,輕咳了聲,莫名應承,“是可以砌高點。”說着,接過她手中的盆端到牆角處倒了下去。
田弄溪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困倦不已,自顧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林巒要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裡,想了想,扭頭将懷中的糕點放到竈台上。
他有什麼好解釋的?他的事難道不比田野間那點事重要?大不了明日多上點心。
林巒出竈房時,視線掃過田弄溪緊閉的房門,不由自主想。
待洗漱完畢,林巒這才打開信封。
一封信和一張被附在信封後面的紙條随着動作掉了出來。
信字迹娟秀挺拔,是遠在京城的母後所寫,林巒仔細端詳,将信中信息和關切盡數收入囊中。
相比之下,紙條的字迹就顯得格外歪歪扭扭,是他那習了十幾年字還寫得如同稚童般的暗衛所寫。
【田姑娘并未與田農樂聯絡,另:今日去了瑞陽縣縣城,和種子攤老闆交談甚歡,帶回家中。】
寫得如此吃力,偏要寫些亂七八糟的廢話。
種子攤老闆?
什麼人都往家帶。
林巒輕嗤了聲,将紙燒盡,吹滅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