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收起藥囊拱手告辭,說小僮傷勢過重,隻能以湯藥送入口中,至于能否活下來,且看他造化。
“死是死不了的,但要成了活死人,可就麻煩了。”丘池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楊梅。在旁邊桌子上,擺了一疊空盤子,大約有幾十個,都是吃得幹幹淨淨的佳肴。
盡管是個高貴的大妖,也不妨礙白馬營二部校尉食腸寬大的事實。那麼這盆楊梅,自然隻是宵夜後的小點心。
他打了個呵欠:“大人,今晚幹活嗎?城外下大雨,山上死那麼多人,應該不會有事吧?”
話音方落,樓闆上傳來隆隆腳步聲。
丘池:“咦,又送吃的來啦?”
他跳起來去開門,還未走到門前,房門就被一腳踹開,進來幾個兇神惡煞的官兵。
沈庭燎:“你們家和烏鴉,莫非有些親戚關系在身上?”
丘池:“……”
官兵才不管這二人打啞謎:“大膽!竟敢窩藏逃犯,統統帶走!”
幾個兵丁沖上前,不料耳邊傳來破風聲,驚得連忙閃避,再細看去,那打扮奇特的年輕人手裡正把玩着幾枚幽藍雀翎。
沈庭燎緩聲道:“官爺興許誤會了,我兄弟二人來廣陵做生意,中途救下此人,素昧相識,怎可輕易定罪。”
官兵不耐煩道:“有沒有罪,公堂上你再好好說去。”
“等等,”沈庭燎做了個阻攔手勢,“你們将我二人拿去,這小僮打算如何處置?”
官兵:“他自有去處。”
沈庭燎:“他是重要證人,倘若你們動什麼手腳,我們豈不是很冤枉?”
官兵大怒:“好個刁民,竟敢污蔑官府,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
沈庭燎:“沒想到廣陵郡城的官差辦事如此沒有法度,真是開了眼界。”
官兵見他眼神,莫名一慌,強硬道:“動手!”
“我看誰敢!”丘池縱身落地,幽藍碎羽被勁風裹挾,像一把刀尖紮進人的皮膚,眨眼開出幾個血洞來。
官兵隻覺面頰如遭火燒,血流如注,捂着臉駭然叫道:“是妖族!上家夥!”
沈庭燎皺了眉。
大甯各地設有匠人署,專為軍隊打造可被凡人使用的道門法器,對付起妖邪精魅可事半功倍。但監察司嚴令禁止法器濫用,這些人一言不合就祭出法器,多少有點肆意妄為。
輕巧便攜的弓弩瞄準了丘池身軀,密集箭雨射向丘池,竟然一點也不顧及床榻上昏睡的人。
其意昭然若揭,殺人滅口。
一支弩箭擦過丘池手臂,在衣物上開了個大大的口子。
沈庭燎:“吃了幾天沙子,還養出一身懶病來了麼,這點東西竟能傷到你,好好反省反省。”
丘池又羞又惱,恰好新一輪弩箭齊發,他目光森然,頰上浮出斑斓雀羽,口中發出長長淸唳,大妖威壓驟然釋出,将一群人震得撲倒在地。
官兵見他現了妖相,面露驚懼之色:“快,快放困靈鎖!”
“住手。”
搖搖欲墜的屋門處忽然出現一人。此人面容秀雅,縱身處尋常客棧,也抹不去一派名門公子的氣度。
官兵臉色再變,低頭道:“湛大人。”
湛思,東宮令君,天子派到江南處理春旱的欽差。
“剛接到消息過來,你就惹了官司。”湛思揚眉,“算我來得不巧。”
沈庭燎:“人倒黴喝涼水也塞牙,算我請你看熱鬧。”
湛思看向官兵:“這是我的朋友,來江南做買賣,不知出了何事?”
官兵把原委說了,湛思聽罷詳情,道:“既然無關春旱,本官不該幹涉廣陵政務。不過病人交給官府确實不妥,不如由我帶到行館中安頓。”
他是朝廷命官,說話行事務必處處妥當,做不出公然包庇的事,而且這個提議并無問題,官兵們面面相觑,隻得硬着頭皮答應。
沈庭燎與湛思對視一眼,朝丘池擺擺手:“走吧,咱們去讨教讨教廣陵郡的王法。”
結果一進郡城府衙,就被丢入大牢。
丘池搖頭:“白天做官,晚上坐牢,大人,跟随你的日子一點都不無聊。”
這廂兩人相對無語,那廂群仙茶樓卻熱鬧得緊。
原因無他,茶樓來了個好看的道士,專給人瞧運勢,一張嘴神乎其神,吸引了不少被大雨困住的閑人。
有好事者道:“道士,那麼多人叫你算幾時走運,不如來算個倒運的?”
溫越五指輕巧攏了算籌:“卻是為難我,誰不愛聽高興事,要是說出來惹人不快,小道的飯碗可就保不住了。”
那人道:“你保管說便是,不提事主名字不就行了?”
衆人大笑:“是個壞主意,不過我們愛聽!”
“哎,”溫越佯作無奈,“小道與大家有緣,那就說一個吧。”
茶樓内靜了下來,人人豎起了耳朵。
溫越:“要說倒黴事,郡城裡還真有一樁。卦象有雲,花開兩朵,并蒂成傷,盈滿之咎,奈何奈何。”
他說完這句話,便老神在在,不肯多言了。
衆人一頭霧水:“說的什麼呀?”
這時候就要祭出那句至理名言:“天機不可洩露也。”
“嗐,這道士!”
夜色落幕,茶樓裡人影漸稀,溫越睜開眼,毫不意外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我家主人有請仙長尊駕。”
“令主人是?”
“仙長不是算得出嗎?”
“小道膽小,不敢亂說。”
“我家主人,兩淮轉運使俞伯廉俞大人,恭請仙長尊駕。”
溫越笑了,施施然起身。
“有勞,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