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籠罩了景陽城幾個月的陰雲漸漸散去,難得見青墨的空中閃耀着幾顆明亮璀璨的星星。
白羽回胡宅時,家主胡笙已經回來了,熱情地将她迎進了屋。
“賢侄,快請進。”
聽此稱呼便知胡夫人并未将她的身份透露,如此她也安心。
堂屋左側的八仙桌上備了些晚餐。
胡氏正坐在桌旁,精神尚可。見她回來,撐起身子,微笑着招呼她過去,“賢侄,自從城裡的壯年遷去了外縣,景陽城幾乎成了空殼子,我們若不是為了在此等卓兒,也早就遷出去了。如今沒了生計,也買不到好菜,隻有這些,委屈你了。”
桌上擺着燒蘿蔔、地瓜與幾隻大燒餅,都是過冬容易儲備的食物。
飯菜雖不豐盛,卻見到了往年的味道。
那時也是這樣的餅,她餓得狼吞虎咽……
“白羽,你慢些吃,這裡還有。”阿卓撕開自己的餅,僅吃下一小條他咬過的,餘下大半都留給了她。
她吃得太急,險些噎住,面前便遞來了調兌過的溫水,一隻手在她的背脊順了順。
白羽從未因饑餓如此狼狽,難堪地望了他一眼,卻見他微微笑着,清亮的大眼好似水晶般透徹。
她的眼眸泛起了溫情的笑意。
轉頭望向胡氏,反握住她的手,溫和道:“夫人,眼下城裡已經安全了,你不必再擔心。此事可告知縣令,看他有沒有法子将這城再振興起來。”
“你是說這裡的人不會再染怪病了?”胡氏的眼眸在疑惑中微微動了動,細想下近日的病情的确未惡化,不然她豈能撐過三日?此時又受了白羽相助,身子已然好了起來。
混濁的眼漸漸明亮。
“嗯。”白羽颔首。
“賢侄的大恩老婦無以為報。”胡氏當即便要跪下,剛屈身時已被白羽扶住。
白羽送胡氏坐在椅上,“夫人有恩在先,豈可對我這個晚輩行此大禮。您就當我報了兒時您對我的照拂之恩。”
胡笙也勸道:“夫人,你身子抱恙,還是歇着吧。這恩情來日方長,待卓兒回來讓他報了便是。”說着手疊放在微微凸起的腹前,憨厚地笑了笑。
胡氏冷不丁地瞥他一眼,有什麼話要說又咽了下去,轉頭向白羽笑起來,“日後賢侄有什麼需要,隻管向我們夫婦開口。卓兒在仙門靜心修行,你轉告他我們夫婦尚好便可。”
“對,對。”胡笙連忙附和。
“對了,當家的,你去備些盤纏酬給賢侄。”胡氏做了個手勢,讓他快去。
胡笙為難地看了二人一眼,一隻手局促地摩挲着另一隻手的手腕,低聲道:“夫人,上次那人卷錢跑了,這些日子給你買藥用了不少,家裡已經拿不出什麼錢了。”
說罷眉頭緊蹙,眨了眨眼,頗有些難為情。
白羽寬慰道:“胡老爺,胡夫人,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平日裡用不上錢,可你們還要過日子,多留些錢在手中也好叫我與阿卓安心一些。”
胡氏夫婦相視一眼,眼下的确捉襟見肘,不再說什麼。
“來,賢侄快坐下吃飯,再不吃都冷了。”胡笙的話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桌上燭影晃動,白羽坐下時才留意到那隻漂亮的琉璃小瓶竟被拿來插了蠟燭,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她一時好奇端起瓶子問道:“這瓶子你們從何處得來?”
胡笙一隻胳膊撐在桌上,手上随意比劃了兩下,如談着閑話家常般說道:“說來也怪,這瓶子是五年前,也就是你們拜師不久,我在自家院子裡撿到的,也不知從何而來,我瞧着好看便擺在屋裡了,近日買不着燈油,便拿它插了蠟燭應付些時日。”
她放下瓶子,正準備說什麼,小白忽地從衣襟裡探出腦袋,“既然他們要謝你,不如要了這瓶子?”
這瓶子或許與小白有什麼淵源,可貿然就要,也不知對方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妥。
胡笙瞧出白羽對這瓶子的興緻,不待她開口,拔下蠟燭,“賢侄若喜歡這物件,便拿去。”
說着滴兩滴蠟油,随手将蠟燭定了在桌上。
白羽遲疑一瞬,在火光晃動中起身行禮,“這瓶子興許于我有用,既然胡老爺贈予我,晚輩便收下了。”
“還有什麼看中的東西直接拿去,不用客氣。”胡笙灑脫地揮揮手,又招呼道:“快坐下吃,吃飽了才有力氣。”
他雖說得爽快,可,還有什麼看中的?隻怕萬萬求不得……
她抿唇笑了笑,失落地垂下眸子,啃了一口大餅,隻覺得味道寡淡,不知是餅變了還是人變了,并沒有記憶中濃郁的鮮香。
或許是餅和人都變了吧……
當夜,白羽回了星璃閣。
離開前她想了許多,那門雖開得蹊跷,卻無惡意,也或許是被一陣風頂住了,她太緊張所以沒有留意。若真有邪魔想要加害胡家人,胡夫人絕不可能活到此時。
景陽城與宿州之間隔着長長的山脈,其間人煙稀少,那遊陣必不會停留,要過此地以當前的速度須些時日,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阿卓。
她隻覺身子困乏,懶懶地不想動彈,撫了撫枕邊蜷着的小白,眼睫不自覺地眯了起來。
迷蒙間,案上的琉璃瓶好似在月華下透出了幽幽的浮光。
隔日,長老偏殿。
紫璃坐在幾旁,遞給悲天一瓶藥,“師兄,我煉了些烏發的丹藥,你隻要按時服用,便會恢複昔日容顔。”
悲天怔了一瞬,望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連忙站起身兩手滞滞地接了下來。
那些年,紫璃在仙門如衆星捧月,身旁不乏暗慕者,可除了予星,她從未對旁人好過,甚至沒有多看一眼。如今如此關心,讓他有些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