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将木柴堆在廊下,轉身時見醉夢熙正對着那壇梅子醬發呆,便伸手替她攏好吹散的發絲:“方才去馬坊看了‘踏雪烏骓’,那馬左前蹄有點跛,掌櫃說明日請獸醫來瞧。”他說話時,廚房方向傳來碗碟碰撞聲,穿橙色衣服的二姐醉夢甜端着盆剛出鍋的蔥油餅探出頭:“娘說今晚吃羊肉燴面,給你倆多加了兩勺辣椒——風哥特意去集上買的塞北品種!”
穿黃色衣服的大姐醉夢香牽着矮腳馬走來,馬背上馱着福州聶少凱新送的皮手套:“少凱說這手套用的是東北黑熊皮,比尋常皮貨暖三倍呢!”她說着,指了指醉夢熙的白衣袖口,“昨夜我替你在袖裡縫了層兔毛,免得塞北的風灌進去。”
穿藍色衣服的六姐醉夢蘭抱着卷《漠北民歌集》從書房跑出,書頁間掉出片風幹的狼毒花:“南宮潤說漠北的牧人會唱馴狼的歌謠,阿熙你學會了唱給我們聽!”穿紫色衣服的七姐醉夢紫晃着團扇跟進來,扇面上新畫的塞北篝火映着她發間的狐尾毛飾:“納蘭家送了盞羊油燈,說雪夜裡點着能照出十裡地呢!”
醉夢熙摸着袖口新縫的兔毛,忽然想起今早母親偷偷塞進她包裡的錦囊——裡面裝着曬幹的艾草和符紙,說是能驅邪避災。穿粉紅色衣服的九妹醉夢泠抱着個魚形暖手爐跑來,爐子裡的碳火映着她發間的銀飾:“八姐風哥快看!覓兩哥哥從海邊捎來的暖手爐,灌上熱水能暖一整夜呢!”
夜風漸起時,醉合德先生的咳嗽聲從書房傳來。醉夢熙抱着套馬杆走到窗邊,見父親正對着她藏在《女誡》裡的短刀歎氣,桌上放着封未寫完的信——信紙開頭寫着“吾女阿熙親啟”,旁邊擱着枚磨了一半的狼牙吊墜。
“在看什麼?”大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手裡提着盞走馬燈,燈面上的江湖俠客正騎着烏骓馬踏雪。他将燈遞給她,指尖擦過她掌心時帶着皂角的涼意,“方才你爹把戒尺收起來了,還說……”他忽然壓低聲音,“……說塞北天冷,讓你别忘了戴護膝。”
醉夢熙握着走馬燈,看燈影裡的俠客在風中馳騁,忽然覺得這滿院的瑣碎關懷,比她想象中的江湖更讓人安心。穿金色衣服的覓媛正追着徐懷瑾讨要塞北的雪花标本,穿素蘭色衣服的覓如在教洛君包紮傷口,連虎妞小葵都揪着二寶的耳朵,逼他背誦《塞北風光詩》。
“你聽,”大風忽然指着遠處的更鼓,“亥時了,該收拾行李了。”
醉夢熙點頭,卻見他從袖中摸出個布包,裡面是雙新納的厚底靴,靴面上用藍線繡着匹奔騰的狼。她接過靴子時,發現鞋底還墊着層幹燥的狼尾草,散發出淡淡的草香。風穿過廊柱時,兵器架上的镔鐵短刀與套馬杆輕輕碰撞,發出清越的聲響。
她望着大風鬓角的碎發被夜風吹起,忽然想起初見時他在私塾後院看她舞刀的模樣——那時他眼裡的光,和此刻燈影裡的俠客如出一轍。遠處廚房傳來母親喊開飯的聲音,穿橙色衣服的二姐正端着羊肉燴面穿過月亮門,碗裡的辣椒紅得像曠野上的晚霞。
“走吧,”醉夢熙提着走馬燈,另一隻手攥緊他的袖口,“吃完面就收拾行李,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在套馬杆最顯眼的地方。”
大風低頭看她眼中的笑意,燈籠的光映着她白衣上的狼頭銀飾,也映着滿院飄飛的瑣碎日常。他忽然覺得,這即将啟程的塞北之行,或許就是他們江湖夢的開端——而那些被姐妹們塞滿的皮手套、梅子醬與暖手爐,早已為這對并肩馳騁的戀人,鋪好了比曠野長風更溫柔的路。
三更梆子響過時分,醉府西跨院的馬廄裡亮起盞羊角燈。醉夢熙蹲在“踏雪烏骓”旁,白衣下擺掃過幹燥的苜蓿草,手裡的毛刷正順着馬腿傷痕輕拭——那馬左前蹄纏着新換的白布,是大風用她束發的白绫仔細包紮的。
“還疼嗎?”她對着烏骓馬低語,指尖觸到馬腿上未消的紅腫。忽聽身後傳來草屑響動,大風抱着捆新曬幹的狼尾草走進來,青布衫上沾着夜露:“獸醫說再敷三日金瘡藥就能好,方才我把你的短刀裹在狼皮裡,塞進馬鞍袋了。”
燈籠光映着烏骓馬墨玉般的鬃毛,醉夢熙想起白日裡大姐醉夢香往她行囊裡塞的豹皮護腕,還有三姐醉夢艾縫在酒囊上的兔毛繩。穿綠色衣服的三姐此刻定在繡那幅“塞北風光圖”,發間兔毛絨花上的露水該已凝成霜了。
“你看,”大風忽然蹲下身,翻開烏骓馬的左前蹄,“掌心裡的月牙形胎記,倒像極了你的狼頭銀簪。”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在寒夜裡散成霧,醉夢熙這才發現他耳尖凍得發紅——定是方才去藥鋪抓金瘡藥時吹了風。
她伸手替他攏了攏衣領,觸到裡面縫着的暖身符——那是母親今早偷偷塞進他衣襟的。穿橙色衣服的二姐醉夢甜此刻該在溫着明日路上喝的姜湯,圍裙上的面粉說不定還沾着核桃碎的痕迹。
“明日卯時出發,”大風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裡面是幾塊風幹的羊肉幹,“你娘說路上嚼這個頂餓,還讓我盯着你别喝涼水。”油紙包上還留着竈間的煙火氣,讓醉夢熙想起白日裡五姐醉夢紅往她包裡塞梅子醬時,黑貓“雪球”跳上竈台偷舔醬罐的模樣。
馬廄外傳來細碎腳步聲,穿藍色衣服的六姐醉夢蘭抱着卷毛氈跑來,發間鼠形玉簪在燈籠下泛着微光:“南宮潤說漠北的夜寒,這羊毛氈墊在馬鞍上能防風濕!”話音未落,穿紫色衣服的七姐醉夢紫晃着狐裘披風跟進來,披風上的金箔線繡着九尾狐:“納蘭家說這皮子能擋雪粒子,阿熙你穿白衣配它,準像畫裡的雪狼!”
醉夢熙接過毛氈鋪在馬鞍上,忽然看見氈角繡着個小小的“熙”字,針腳歪歪扭扭,定是六姐熬夜繡的。穿粉紅色衣服的九妹醉夢泠抱着魚形暖手爐鑽進來,爐子裡的碳火映着她鼻尖的薄霜:“八姐風哥快看!我往暖手爐裡加了艾草,聞着像家裡的味道呢!”
夜風穿過馬廄縫隙時,烏骓馬忽然打了個響鼻。醉夢熙望着燈籠光裡飛舞的草屑,想起父親醉合德今夜塞給她的那枚狼牙吊墜——老人說這是他年輕時在塞北遊學拾的,能保平安。書房的燈盞此刻該還亮着,先生定是又在改那封未寄出的信。
“該去睡了,”大風替她掖好披風領口,指尖觸到她耳墜上的銀狼爪,“明日路上颠簸,得養足精神。”他轉身去拴烏骓馬的缰繩,青布衫後擺掃過牆角的草料堆,驚起幾隻蟄伏的螢火蟲。
醉夢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見時他在私塾後院看她舞刀,那時他手裡攥着的也是根這樣的缰繩。風從馬廄天窗灌進來,吹得燈籠光搖曳不定,将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恰似昨日曠野上并肩馳騁的剪影。
“大風,”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馬廄裡有些發顫,“你說塞北的狼,會喜歡江南的梅子醬嗎?”
大風回頭,見她白衣在燈籠下像團朦胧的霧,鬓邊的狼頭銀簪微微晃動。他走過來替她拂去肩頭的草屑,忽然笑起來:“說不定呢,就像這烏骓馬,不也愛上了江南的苜蓿草?”
此刻更夫敲過四更,遠處傳來醉夢媛跟徐懷瑾鬥嘴的低語聲,穿金色衣服的少女定是在往他行囊裡塞金箔紙,說是能在雪地裡反光尋人。穿素蘭色衣服的覓如正教洛君辨認塞北草藥,虎妞小葵揪着二寶的耳朵,非要他學完最後一首《馴馬歌》。
醉夢熙握着暖手爐,感覺爐子裡的艾草香混着馬廄的幹草味,竟莫名安心。她看着大風将最後一捆狼尾草鋪在烏骓馬身下,忽然覺得這即将啟程的塞北之路,早已被滿院人的牽挂填滿,就像這馬廄裡的苜蓿草,層層疊疊,都是家的味道。
“走吧,”大風提起燈籠,燈光照亮他青布衫上母親新縫的補丁,“明日天亮時,咱們就能看見第一片塞北的雲了。”
醉夢熙點頭,随他走出馬廄。夜空中的星子亮得驚人,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銀,她回頭望了眼熟睡的烏骓馬,見它蹄邊放着個盛滿梅子醬的陶壇——那是五姐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擱的。
廊下的自鳴鐘輕輕敲響,将滿院的瑣碎關懷與未竟的江湖夢,一同揉進了江南最後的春夜裡。醉夢熙裹緊狐裘披風,感覺裡面還殘留着七姐的胭脂香,而身旁的大風正提着燈籠,燈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恰似兩柄即将出鞘的劍,在奔赴塞北的路上,映着星光,并肩而行。
卯時的天光剛漫過西子湖的畫舫,醉府門前的青石闆已落滿細碎的海棠花瓣。醉夢熙束着新縫的兔毛護腕,白衣外罩着七姐送的狐裘披風,狼頭銀簪在晨霧裡泛着冷光——她正蹲身檢查烏骓馬的馬鞍,見大姐醉夢香抱着個豹皮包袱走來,發間豹紋絲帶沾着露水。
“把這個塞進靴筒,”大姐掀開包袱,裡面是對嵌着狼牙的護膝,“少凱說東北獵戶都這麼穿,能防雪地裡的寒氣。”她說話時,二姐醉夢甜端着陶罐追出來,橙色圍裙上沾着姜湯漬:“路上喝的姜茶灌好了,風哥那份我多放了紅糖!”
穿綠色衣服的三姐醉夢艾抱着卷油紙跑來,油紙裡包着剛烙的蔥油餅:“蘇晚凝說塞北的幹糧硬,這餅裹着羊肉末能放三日!”話音未落,穿青色衣服的四姐醉夢青已将軟劍遞過來,劍鞘上纏着新搓的狼尾草繩:“何郎說遇到狼群就吹這個哨子——劍鞘裡藏着枚銅哨呢!”
醉夢熙接過軟劍時,觸到劍柄處刻着的“熙”字,定是四姐連夜刻的。穿紅色衣服的五姐醉夢紅抱着黑貓“雪球”晃過來,貓爪正扒拉着她腰間挂的梅子醬小壇:“馮郎說馬奶酒配梅子醬最妙,我給你挂了三壇在馬鞍上!”
大風牽着烏骓馬走出垂花門,青布衫下穿着母親新絮的棉袍,見醉夢熙被姐妹們圍得脫不開身,便笑着上前替她系好披風領口:“再不走,太陽該曬着西湖的魚了。”他話音剛落,穿藍色衣服的六姐醉夢蘭抱着《漠北語手冊》跑來,書頁間夾着片狼毒花标本:“南宮潤說學會這幾句就能跟牧人換馬奶!”
穿紫色衣服的七姐醉夢紫搖着團扇跟來,扇面上的塞北篝火圖被晨露打濕:“納蘭家的信差說,半月前有商隊在漠北見到白狼,阿熙你去了可得替我瞧瞧真假!”穿粉紅色衣服的九妹醉夢泠舉着貝殼風鈴跳過來,發間魚形銀飾撞出清響:“八姐風哥路上聽見浪聲,就當是我在唱歌呢!”
醉合德先生的咳嗽聲從門内傳來,老人穿着漿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手裡攥着枚磨得光滑的狼牙吊墜:“拿着,”他将吊墜塞進醉夢熙掌心,“當年在塞北撿的,夜裡能避邪。”林秀琪夫人跟在身後,往大風行囊裡塞了包曬幹的艾草:“路上宿破廟就燒這個,去潮氣。”
烏骓馬忽然刨蹄長嘶,震落了檐角的銅鈴。醉夢熙望着滿院姐妹的笑臉,鼻尖忽然發酸——三姐鬓邊的兔毛絨花歪了,定是熬夜繡地圖所緻;五姐袖口還沾着梅子醬,黑貓“雪球”正伸爪替她蹭掉。穿金色衣服的覓媛追着徐懷瑾跑,非要往他帽裡塞金箔紙;穿素蘭色衣服的覓如正教洛君辨認草藥,虎妞小葵揪着二寶的耳朵,逼他再唱一遍《送别歌》。
“走了!”大風扶她上馬,自己翻身上鞍坐在她身後,雙臂環過她腰際握住缰繩。烏骓馬踏碎滿地海棠花瓣,醉夢熙回頭望去,見姐妹們追至月洞門,大姐的豹皮護腕、二姐的姜湯陶罐、三姐的蔥油餅油紙……無數瑣碎的關懷在晨霧裡晃動,像極了昨夜馬廄裡飛舞的螢火蟲。
“你聽,”大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清晨的涼意,“西湖的浪聲。”
醉夢熙點頭,感覺他掌心的溫度透過狐裘傳來,與腰間狼頭銀飾的冰涼交織。烏骓馬奔上蘇堤時,晨霧被馬蹄踏碎,露出遠處青山的黛色輪廓。她伸手接過九妹抛來的貝殼風鈴挂在馬鞍上,鈴聲混着姐妹們的叮囑,在風裡散成細碎的光。
“到了塞北,”她忽然轉身,白衣披風掃過烏骓馬的鬃毛,“我要給你刻個更大的‘風’字,刻在套馬杆頂端!”
大風望着她眼中比朝陽更亮的光,想起初見時她舞刀劈開的日光,此刻都化作腰間沉甸甸的梅子醬與靴筒裡溫暖的護膝。他笑着點頭,策馬穿過最後一道晨霧,身後是江南的萬家燈火與滿院牽挂,前方是塞北的茫茫雪原與江湖夢影。
烏骓馬的蹄聲驚起一群白鹭,醉夢熙聽見貝殼風鈴在風中輕響,那聲音裡有母親熬的姜湯味、三姐烙的蔥油餅香,還有大風掌心永遠溫熱的溫度。她收緊狐裘披風,感覺裡面七姐灑的胭脂香正混着塞北的風,悄然漫開——原來這俠女的江湖路,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攜着滿院的月光與牽挂,與身邊人并肩,踏碎晨霧,奔向遠方。
烏骓馬奔出宛城時,晨霧正從西湖面緩緩升起。醉夢熙的白衣披風在馬背上翻飛如振翅白狼,狐裘領口沾着七姐灑的玫瑰香露,與大風青布衫上的皂角味混在一起,在風裡織成張溫柔的網。她伸手摸向馬鞍側懸挂的梅子醬小壇,壇口的紅布繩是五姐連夜搓的,繩結裡還纏着根黑貓的胡須。
“看前面。”大風的聲音擦過她耳畔,缰繩在他掌心劃出利落的弧線。烏骓馬踏過青石闆橋,橋洞下忽然鑽出條小船,穿粉紅色衣服的九妹醉夢泠站在船頭揮手,貝殼風鈴在晨露裡晃出細碎銀光:“八姐風哥!這是覓兩哥哥托人捎的防水皮囊,裝得下十斤梅子醬呢!”
醉夢熙笑着接過皮囊,觸到上面刻着的小魚圖案,定是九妹求銀匠刻的。船尾撐篙的穿青色衣服的四姐醉夢青忽然揚手,軟劍在空中劃出道青芒,劍穗上系着的銅哨發出清越聲響——那是何郎特意尋來的“驅狼哨”,聲線能穿透漠北的風雪。
烏骓馬忽然加速,馬蹄踏碎河面上的浮萍。醉夢熙回頭望見月洞門下,穿黃色衣服的大姐正替聶少凱整理豹皮手套,穿橙色衣服的二姐踮腳往聶少凱行囊裡塞姜茶,穿綠色衣服的三姐抱着油紙包追着船跑,蔥花餅的香氣飄了滿河。穿藍色衣服的六姐蹲在岸邊往水裡撒着狼尾草,說是能替他們引路人;穿紫色衣服的七姐搖着團扇站在畫舫上,扇面的塞北篝火圖被晨露浸得發潮。
“他們怎麼都來了?”醉夢熙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指尖攥緊了馬鞍上的貝殼風鈴。
大風勒住缰繩,烏骓馬在河畔停步。他望着身後追來的一衆人影,青布衫袖口被晨露沾濕,卻笑得眉眼彎彎:“你娘今早五點就起來熬姜湯了,說要灌滿你所有皮囊。”他頓了頓,指了指穿金色衣服的覓媛——她正追着徐懷瑾往他靴筒裡塞金箔紙,“覓媛賭咒說金箔能在雪地裡反光,迷路了就朝着光走。”
醉夢熙順着他的手指望去,見穿素蘭色衣服的覓如正将一包草藥遞給洛君,穿亮黃色衣服的覓佳踮腳給李屹川整理腰帶,連虎妞小葵都揪着二寶的耳朵,逼他把最後一塊羊肉幹塞進大風行囊。父親醉合德站在垂花門陰影裡,手裡捏着那封未寄出的信,信紙邊緣被他摩挲得發毛;母親林秀琪抱着件新縫的羊毛坎肩追出來,坎肩領口繡着匹奔騰的狼,針腳密得像夏夜的星子。
“駕!”大風忽然低喝,烏骓馬應聲前蹄騰空。醉夢熙感覺背後貼上他溫熱的胸膛,腰間被他手臂環得更緊。馬蹄踏碎最後一道霧霭時,她聽見身後傳來齊聲的呼喊——大姐的豹紋絲帶、二姐的姜湯陶罐、三姐的蔥油餅油紙……無數瑣碎的關懷在風裡飛揚,像極了昨夜馬廄裡不肯熄滅的羊角燈。
“大風,”她忽然扭頭,白衣披風掃過他下巴,“你說塞北的星空,會比西湖的更亮嗎?”
大風望着她眼中倒映的晨光,那光裡有江南的萬家燈火,也有他初見時那個舞刀的白衣少女。他擡手替她拂去發間的海棠花瓣,指尖在她鬓角短暫停留:“會的,”他聲音裡帶着笃定的溫柔,“等咱們到了漠北,就用套馬杆支起帳篷,把所有梅子醬擺在篝火旁,看星星落進你的刀鞘裡。”
烏骓馬的蹄聲驚起蘆葦叢中的水鳥,醉夢熙握着貝殼風鈴,聽那聲音混着身後姐妹們的笑鬧,漸漸化作江南最溫柔的告别。她低頭看馬鞍上懸挂的狼頭銀飾,又摸了摸靴筒裡父親給的狼牙吊墜,忽然覺得這趟塞北之行,早已被滿院的牽挂填滿——那些縫在護腕裡的兔毛、裹在餅裡的羊肉末、藏在劍鞘裡的銅哨,都是比江湖夢更實在的光。
“那到時候,”她忽然笑起來,白衣在風中揚起好看的弧度,“我要用狼皮給你縫個箭囊,上面刻滿江南的海棠花!”
大風聞言低笑,策馬穿過最後一片柳樹林。前方的官道隐入薄霧,像極了他們即将展開的江湖路——或許沒有話本裡的刀光劍影,卻有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有身後滿院的燈火,還有馬鞍上叮咚作響的貝殼風鈴,将平凡的日子,串成比俠女夢更動人的風景。
烏骓馬踏上黃土官道時,日頭已爬至中天。醉夢熙掀開狐裘披風,露出裡間束腰的素白裡衣,狼頭銀飾在陽光下明明滅滅。她摸了摸馬鞍側的防水皮囊,五姐新換的紅布繩上還沾着麥芽糖漬——今早出發前,黑貓“雪球”偷舔繩結的模樣又浮上心頭。
“歇會兒吧,”大風勒住缰繩,烏骓馬在棵老槐樹下停步。他翻身下馬時,青布衫下擺掃過路邊的野薔薇,驚起幾隻彩蝶。醉夢熙望見他靴底沾着的江南泥土,與塞北的黃沙混在一起,忽然想起臨出發時,母親往他靴筒裡塞的艾草包,說是能避邪。
“嘗嘗這個,”大風從行囊裡摸出油紙包,裡面是二姐做的姜糖,“你娘說路上嚼這個防暈車。”糖塊上還留着竈間的煙火氣,醉夢熙接過時,看見包糖的油紙背面畫着歪歪扭扭的狼頭,定是九妹趁大人不注意畫的。
樹影裡忽然傳來馬蹄聲,穿黃色衣服的大姐醉夢香騎着矮腳馬追來,豹皮護腕在日光下泛着微光:“忘了給你們這個!”她抛來個小布包,裡面是聶少凱送的東北熊膽膏,“治刀傷比金瘡藥還靈!”話音未落,穿橙色衣服的二姐醉夢甜提着陶罐跟上來,圍裙上的姜湯漬已被曬幹:“新灌的姜茶,加了你們最愛吃的核桃碎!”
醉夢熙接住陶罐時,觸到罐身刻着的“熙”字,定是三姐連夜用錐子刻的。穿綠色衣服的三姐醉夢艾晃着串麥芽糖從槐樹枝桠間探出頭,發間兔毛絨花上粘着槐花:“蘇晚凝說前面驿站有賣塞北奶酪,阿熙你得嘗嘗配梅子醬是啥滋味!”
穿青色衣服的四姐醉夢青忽然從樹後轉出,軟劍在手裡挽了個劍花,劍鞘上的狼尾草繩掃落幾片槐葉:“何郎來信說,前面鎮子有位老獵人會制狼牙套,風哥你記得讨教讨教。”她話未說完,穿紅色衣服的五姐醉夢紅抱着黑貓“雪球”從灌木叢跳出,貓爪正抓着她腰間晃蕩的梅子醬小壇:“馮郎說這附近有片梅林,咱們采些青梅回去腌,給你們下次出門帶!”
大風替醉夢熙擦去嘴角的姜糖屑,指尖在她唇畔短暫停留,惹得她耳尖發燙。他望着姐妹們身後揚起的塵土,青布衫袖口被野薔薇的刺勾出個小口——那是今早幫她上馬時不小心挂的,此刻卻被母親連夜縫上了塊素白補丁,針腳細密得像西湖的雨。
“你們怎麼都跟來了?”醉夢熙的聲音帶着笑意,伸手去接六姐遞來的《漠北語手冊》,書頁間夾着的狼毒花标本已被壓得扁平。穿藍色衣服的六姐醉夢蘭蹲下身替她系好散開的鞋帶,發間鼠形玉簪蹭過她靴面:“南宮潤說前面戈壁容易迷路,我帶了指南針呢!”
穿紫色衣服的七姐醉夢紫搖着團扇從官道另一頭走來,扇面上的塞北篝火圖被日頭曬得發卷:“納蘭家信差說,前面山谷裡有白狼出沒,阿熙你正好試試新學的套馬索!”穿粉紅色衣服的九妹醉夢泠抱着魚形暖手爐跑過來,爐子裡的艾草香混着槐花味:“八姐風哥快看!我在暖手爐上刻了小魚和狼頭,這樣你們想我們了就看看!”
烏骓馬忽然打了個響鼻,甩落鬃毛上的槐花。醉夢熙望着滿樹紛飛的白花,想起臨行前父親塞給她的狼牙吊墜,此刻正貼着心口發燙。穿金色衣服的覓媛追着徐懷瑾跑過來說笑,發間猴毛頭飾掃落了大風肩頭的花瓣;穿素蘭色衣服的覓如正教洛君辨認塞北草藥,虎妞小葵揪着二寶的耳朵,非要他學狼嚎給烏骓馬聽。
“該走了,”大風扶她上馬,自己翻身上鞍時,青布衫下露出母親新縫的羊毛坎肩,領口的狼頭刺繡在陽光下閃着銀光。烏骓馬踏碎滿地槐花,醉夢熙聽見身後傳來姐妹們的笑鬧聲,忽然覺得這趟塞北之行,原不是闖蕩江湖的孤單旅程,而是攜着滿院的星光與牽挂,在天地間并肩而行。
“大風,”她忽然轉身,白衣披風掃過他握着缰繩的手,“你說咱們到了漠北,能找到比這更美的槐花林嗎?”
大風望着她眼中閃爍的光,那光裡有江南的萬家燈火,也有他初見時那個舞刀的少女。他收緊手臂将她護在懷裡,聞着她發間混着的玫瑰香露與皂角味,忽然笑起來:“或許找不到,”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溫柔,“但咱們可以用套馬杆圈片草地,種上江南的槐樹苗,等來年開花時,讓狼崽們在樹下追蝴蝶。”
烏骓馬的蹄聲驚起林間宿鳥,醉夢熙握着馬鞍上的貝殼風鈴,聽那聲音混着姐妹們的叮囑,在風裡散成細碎的光。她低頭看大風手腕上母親系的平安繩,又摸了摸靴筒裡父親給的狼牙吊墜,忽然明白所謂俠女的江湖夢,從來不是孤身仗劍走天涯,而是身邊有可信賴的人,身後有可回望的家,哪怕前路是漠北的風雪,也能憑着掌心的溫度與心中的牽挂,将平凡的日子,過成最動人的江湖。
“那說好了,”她笑着點頭,白衣在風中揚起好看的弧度,“等槐樹開花時,我要在樹下舞刀給你看,刀刃劈開的陽光裡,一定有咱們家的味道。”
大風聞言低笑,策馬穿過最後一片槐樹林。前方的官道隐入黃土高坡,像極了他們即将展開的人生——或許沒有話本裡的驚天動地,卻有身邊人不離不棄的陪伴,有身後滿院的燈火可親,還有馬鞍上叮咚作響的貝殼風鈴,将每一步平凡的腳印,都譜成比俠女傳說更悠長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