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醉夢熙本是本源狼女,偏愛一襲白衣,自小舞刀弄槍立志闖蕩江湖,那日練劍不慎擦傷,戀人覓家二舅伯覓坤的大兒子大風,正執布條于廊下為她細心裹傷,指尖拂過傷口時,她瞥見他袖口繡着的蘭草,恰似此刻檐角漏下的碎陽,溫軟了江湖夢的鋒芒。
本源狼女八妹醉夢熙偏愛素白衣衫,自幼舞刀弄槍立志江湖俠行,那日練劍時不慎擦傷,戀人——覓家二舅伯覓坤長子覓風,正于庭下執帛為她細心裹傷,指腹擦過傷口時,她見他袖底蘭草刺繡随動作輕晃,恰如檐角漏下的碎金陽光,将俠女夢的銳利悄然揉成繞指溫柔。
暮春時節,西子湖畔的垂楊正飄着絮,醉府後院的青石練劍坪上落了一層薄雪似的白。八妹醉夢熙立在海棠花影裡,素白箭袖襯得她身形如修竹,腰間狼頭銀飾随着劍招起落輕晃,墨發用一根白绫松松束着,幾縷碎發被汗濕得貼在光潔的額角。她手中青鋒劍挽出半朵劍花,忽然足尖一滑,劍尖斜挑時劃破了左腕,滲出血珠來。
“又毛躁。”廊下傳來一聲輕笑。覓風端着藥箱踏過雕花木欄,月白錦袍下擺掃過階前青苔。他生得眉目清朗,鼻梁高挺,袖口用銀線繡着幾株蘭草,走動時草葉仿佛在春風裡輕顫。見醉夢熙正皺着眉看傷口,他伸手取過她的手腕,指腹觸到肌膚時帶着井水般的涼意:“這柄‘霜刃’該回爐重磨了,刃口太利。”
醉夢熙撇嘴,任由他用幹淨布條擦去血漬。藥箱裡散出白芷與薄荷的香氣,她盯着他低頭包紮的模樣,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忽然想起前日在市集見他給乞兒分糕點時,也是這般溫和神情。“江湖俠女哪有不挂彩的?”她故意揚了揚下巴,腕間傷口卻在他纏上金瘡藥時微微發顫,“去年在雁蕩山,我還被毒蛇咬過呢——”
“那是你偷摘人家藥農的靈芝。”覓風打斷她,指尖捏着布條打了個精巧的蝴蝶結,“這次若再讓伯父看見你把劍穗系成死結,怕是要收了你的‘霜刃’。”他話音未落,檐角忽然墜下兩瓣海棠,一瓣落在藥箱蓋上,一瓣擦過醉夢熙的發梢。她忽然覺得腕上的疼痛輕了許多,倒像是被這春日陽光曬暖的風,輕輕撓了一下。
遠處傳來大姐醉夢香逗弄鹦鹉的笑聲,夾雜着二姐醉夢甜哼着的江南小調。醉夢熙望向院牆外頭的青天,幾隻燕子正銜着春泥掠過柳梢。她忽然覺得,此刻廊下的藥香、覓風袖口的蘭草,還有這滿院落英,似乎比闖蕩江湖的刀光劍影更真切些。可當覓風擡眼看她時,她又立刻把這念頭甩開,故意闆起臉:“明日卯時,西街武館見,不許遲到。”
覓風低笑一聲,替她将散落的發絲别到耳後:“好,隻是下次練劍,記得把束腰系緊些。”他指尖擦過她耳垂時,醉夢熙猛地縮回手,卻不小心撞翻了藥箱。幾枚褐色藥錠滾落在青石闆上,恰好滾到海棠花影深處,像極了她此刻突然亂了節拍的心跳。
醉夢熙彎腰去撿滾落的藥錠時,腕間傷口牽扯得生疼,忍不住嘶了聲。覓風已先她一步拾回藥箱,指尖在她腕骨處輕輕按了按:“月前教你的‘流雲步’,步法根基還沒紮穩就想使‘霜刃出鞘’,當真是狼崽子脾性,半點不曉得收斂。”他說着從袖中取出個藍布小包,裡頭是曬幹的薔薇花瓣,“你母親今早讓我捎來的,說搗碎了混在藥膏裡能不留疤。”
暮色漫過雕花窗棂,将兩人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醉夢熙盯着他搗藥時專注的側臉,見他耳尖微微泛紅,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畫舫上,大姐醉夢香笑說覓風去綢緞莊扯了五尺素白杭綢,說是要給“某位愛把劍穗系成死結的俠女”做新劍囊。此刻廊下的風裹着薔薇香,把他袖口的蘭草刺繡吹得仿佛要活過來,在暮色裡輕輕搖曳。
“喂,”她忽然開口,故意用劍尖挑起廊下懸挂的鹦鹉籠子,“明日去西街武館,敢不敢跟我比趟拳?上次你使的‘太極推手’,倒像是給老太太揉肩。”籠中綠鹦鹉被驚得撲棱翅膀,學舌般叫着“揉肩——揉肩——”。覓風握着搗藥杵的手頓了頓,擡眼時眸中漾着笑意:“比起比拳,我倒覺得你更該學學如何給劍鞘鑲玉——上回你把‘霜刃’插在桃樹上,險些折了劍穗。”
遠處傳來母親林秀琪喚吃飯的聲音,夾雜着九妹醉夢泠在池塘邊逗魚的笑聲。醉夢熙看着覓風将搗碎的薔薇花瓣拌入藥膏,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暮春實在太軟了些——軟得讓她想起去年冬日,覓風在雪地裡替她追那柄滑出掌心的劍,青布棉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而她握着他遞來的劍柄時,發現他手套裡竟藏着個暖爐。
“走了,再不去前廳,大姐該把糖醋魚全喂鹦鹉了。”覓風合上藥箱,順手接過她的“霜刃”劍,用軟布細細擦拭劍身。醉夢熙跟在他身後,見他月白錦袍的下擺掃過廊前那叢剛冒芽的蘭草,忽然想起方才他指尖擦過傷口時的溫度,像極了劍穗上系着的那顆暖玉,把她這顆總想着闖蕩江湖的狼心,熨帖得沒了半分棱角。
行至月洞門時,暮色已漫過粉牆,将檐角銅鈴染成琥珀色。醉夢熙忽然拽住覓風的衣袖,指着東廂牆根下的黑影:“那是誰?”話音未落,隻見一團雪白影子“嗖”地竄上假山,竟是五姐醉夢紅養的波斯貓,頸間金鈴在暮色裡晃出細碎聲響。覓風低頭看她攥得發皺的月白袖口,忽然擡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劍穗:“前幾日你說想換玄鐵劍穗,明日我陪你去鐵匠鋪瞧瞧?”
她松開手,指尖蹭到他袖底未幹的薔薇藥膏痕迹,想起方才他搗藥時,有瓣落花粘在他發間,像極了那年上元節她偷别在他冠上的玉簪花。“要嵌狼牙的那種。”她故意闆起臉,卻在瞥見他腰間懸着的狼頭玉佩時紅了耳根——那是去年她生辰時,他用整塊和田玉雕的,說狼性堅韌,最配她這想闖江湖的性子。
穿過回廊時,二姐醉夢甜端着青瓷碗迎面走來,碗裡盛着冰鎮綠豆沙,上面浮着幾片新鮮荷葉。“八妹的手好些沒?”她笑眼彎彎地看向覓風,“方才母親讓我把這碗留給覓風,說他今日幫着曬藥草辛苦了——”話未說完,那隻波斯貓忽然從假山上躍下,爪子勾住了醉夢熙的素白裙角。
“墨雪!”醉夢熙低呼着去抱貓,卻不小心撞到覓風的胳膊,青瓷碗裡的綠豆沙濺出幾滴,落在他月白錦袍上。她慌忙掏帕子去擦,指尖卻觸到他衣下隔着的一層硬物——是個用藍布包着的長條形物件,邊角磨得有些發毛。覓風似是察覺到她的動作,微微側身避開,耳尖卻比廊下燈籠更紅:“不過是……給你的新劍穗圖紙。”
夜風裹着西湖水汽穿堂而過,将前廳傳來的談笑聲送得很遠。醉夢熙抱着墨雪跟在覓風身後,看他加快腳步走向燈燭通明的花廳,月白身影在青磚上拉出細長的影子。她忽然想起今早練劍時,他站在廊下看她,手裡握着本線裝書,卻半天沒翻一頁,直到她揮劍削落一片柳葉,他才擡眼笑,說她方才那招“流星逐月”,倒像是在追着風跑。
墨雪在懷裡發出呼噜聲,爪子輕輕拍着她腕上的布條。她低頭看那道被金瘡藥染成淡黃色的包紮,忽然覺得這江南的夜也軟得像塊水袖——軟得讓她想起三日前在斷橋上,覓風替她擋開擁擠的人潮時,袖口蘭草擦過她鼻尖的癢,遠比她想象中江湖路上的烈酒與孤燈,更教人心裡發燙。
花廳的燈燭映得雕花窗棂透亮,母親林秀琪正往食盒裡裝桂花糕,見兩人進來便笑着招手:“快來嘗嘗新蒸的糕,你父親說覓風今日幫着修了私塾的桌椅,該多吃兩塊。”醉夢熙把墨雪往地上一放,貓爪立刻踩上食盒邊緣,被大姐醉夢香眼疾手快地拎起脖頸:“沒規矩的,當心墨雪把你的劍穗當逗貓棒。”
覓風低頭替醉夢熙解開腕上的布條,金瘡藥混着薔薇香散開來。她盯着他指節上淡淡的薄繭——那是常年握筆和替她打磨劍鞘留下的痕迹,忽然想起昨日在他書房看到的畫卷,素宣上隻畫了半柄出鞘的劍,旁邊題着“霜刃未試,心已向山”。“明日去鐵匠鋪,”她忽然開口,聲音被桂花糕的甜香裹着,“你說用玄鐵鑄狼牙劍穗,會不會太重?”
覓風的指尖頓在她傷口上方,擡頭時燭火在他眸中晃出細碎的光:“你若嫌重,便用銀絲纏狼髭毛,去年冬天你獵到的那匹白狼,毛還收在我庫房裡。”話音未落,九妹醉夢泠從屏風後探出頭,手裡揮着條粉紅綢帶:“八姐快看,這是我給你編的劍穗!上面還串了魚鱗片呢!”
醉夢熙接過綢帶時,瞥見覓風袖中滑出一角藍布——正是方才在回廊摸到的長條形物件。她趁衆人不注意,指尖飛快地勾住布角一拽,卻聽“啪嗒”一聲,一本線裝小冊子掉在青磚上。封面用狼毫寫着“江湖路書”四字,内頁畫滿了各地藥鋪、鐵匠鋪的标記,還有幾處用朱砂圈着:“雁蕩山蛇藥需配雄黃酒”“衡山城鐵匠擅打軟劍”。
“這是……”她擡眼看覓風,見他耳尖紅得快要滴血,慌忙去撿書冊,卻被醉夢熙先一步按住。内頁最後幾頁貼着片幹枯的蘭草,旁邊用小楷寫着:“狼女嗜劍如命,然傷時需以薔薇敷之,心躁時需以蘭草甯之。”暮色裡廊下的碎陽仿佛又落了進來,将他袖口的蘭草刺繡與書頁上的字迹疊在一起,暖得她喉間有些發緊。
“原來你早知道我要去闖蕩江湖。”她捏着書冊邊緣,故意把聲音放得冷硬,卻藏不住指尖的微顫。覓風沉默着抽回手,将最後一塊桂花糕推到她面前,糕上的糖桂花在燭火下閃着金箔似的光:“江湖路遠,總得先備好傷藥。”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腕上淡粉色的新傷,“就像你總說狼崽子不怕疼,卻還是要偷偷把金瘡藥藏在劍鞘裡。”
窗外忽然傳來二更梆子聲,驚飛了檐下栖息的燕子。醉夢熙看着覓風将“江湖路書”重新塞進袖中,月白錦袍的褶皺裡仿佛藏着整個江南的春夜——軟風、花香,還有他方才說話時,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陰影,比她練劍時見過的任何一道刀光都要溫柔。她忽然覺得,或許江湖路不一定要獨自去闖,就像此刻食盒裡的桂花糕,總得有人替你留着最甜的那一塊。
三更的梆子聲透過窗棂時,醉夢熙已将那本《江湖路書》悄悄塞進枕下。覓風臨走前替她重新裹好腕上的布條,指尖在她掌心輕輕點了點:“後日卯時去西街武館,我帶新打的劍穗給你。”他轉身時,月白錦袍掃過燭台,燈芯爆出個火星,将他袖口蘭草刺繡的銀線照得發亮。
廊外忽然傳來二姐醉夢甜的輕笑,隻見她抱着個朱漆食盒倚在月亮門邊:“方才見覓風往你枕下塞了東西,可是又藏了蜜餞?”醉夢熙紅着臉去搶食盒,卻被裡面飄出的藥香勾住了鼻尖——是曬幹的薔薇花瓣混着白芷,用藍布縫成了個巴掌大的香囊。食盒底層壓着張素箋,上面是覓風的字迹:“狼性屬火,薔薇甯神,可縫于劍囊内。”
更漏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她摸着腕上柔軟的布條,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雪山裡迷路,是覓風背着她走了半夜,靴底的積雪化在她裙擺上,凍得她直打哆嗦,他卻把自己的狐裘披風全裹在她身上,說狼崽子不該怕冷。此刻枕下的《江湖路書》硌着後腦,書頁裡夾着的蘭草碎屑簌簌掉落,像極了他方才低頭時,從發間抖落的海棠花瓣。
“八姐還沒睡?”九妹醉夢泠抱着魚形抱枕溜進房,發間還沾着池塘水汽,“方才我在荷花池見覓風哥哥對着月亮歎氣呢,像極了話本裡等情郎的姑娘。”醉夢熙抄起枕邊的劍穗作勢要打,卻在觸到穗子上串着的狼牙時頓住了——那狼牙是她十六歲獵到第一匹狼時取下的,如今被覓風用銀絲纏成了穗子,尾端還墜着片小巧的蘭草銀葉。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躲進了雲裡,醉夢熙悄悄掀開窗簾,見覓家院牆上掠過個熟悉的月白身影。她抿唇一笑,從枕頭下摸出那柄從不離身的匕首,用布條将薔薇香囊牢牢系在刀柄上。匕首鞘上刻着的狼頭紋路蹭過香囊布料,竟有種奇異的溫軟觸感,像極了覓風替她裹傷時,指腹擦過傷口的那道涼意。
更夫的梆子聲又響了,這次近在巷口。她吹滅燭火,借着月光摸到床底的“霜刃”劍,卻發現劍鞘上多了個新劍囊——素白杭綢繡着半株蘭草,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男子的手藝。劍囊内側用墨線描着隻張牙舞爪的小狼,旁邊題着小字:“俠女闖江湖,需有良人縫劍囊。”夜色裡,腕上的布條忽然散發出更濃的薔薇香,将她那顆總想着仗劍天涯的心,熏得又軟又癢。
卯時的梆子聲剛過,醉夢熙便提着“霜刃”溜出了院門。晨曦透過垂楊枝桠,在青石闆路上灑下斑駁光影,她腕上的薔薇香囊随着步頻輕晃,藍布邊緣的銀線繡蘭草在晨光裡若隐若現。行至西街武館轉角,忽聽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覓風提着個油紙包追上來,月白錦袍下擺沾着露水,顯然是從家裡抄近路趕來。
“急什麼?”他喘着氣打開油紙包,裡面是兩支新劍穗——玄鐵狼牙綴着雪白羊毛,尾端卻各系了片薄如蟬翼的蘭草銀葉。醉夢熙伸手去拿,指尖卻被玄鐵的涼意激得縮回,反倒是覓風先取了一支,熟稔地解下她舊劍穗上的死結:“你瞧,上次教你的‘同心結’又忘了?”他說話時呵出的白氣混着晨霧,掠過她手背時,讓腕上那道擦傷忽然癢了起來。
武館的銅钲聲遠遠傳來,驚飛了檐下的麻雀。醉夢熙盯着他垂眸系穗的側臉,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陰影,鼻梁高挺的輪廓被晨光鍍上金邊,忽然想起昨夜枕下那本《江湖路書》,内頁夾着的幹枯蘭草旁,似乎還藏着行更小的字。“你昨晚翻牆做什麼?”她故意把劍尖點在青石闆上,驚起幾粒露珠,“九妹說你在荷花池歎氣,莫不是又被哪家姑娘纏住了?”
覓風系穗的手頓了頓,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他從袖中取出個扁平木盒,打開來是塊磨得光滑的暖玉狼哨:“前日去鐵匠鋪,見這玉料像你獵到的那匹白狼,便磨了哨子。”狼哨雕工粗糙,狼眼處還留着道鑿痕,倒像是匆忙趕工的模樣。他把狼哨塞進她掌心時,指腹擦過她掌紋,聲音低得像怕被晨風吹散:“江湖路遠,若遇着危險,吹哨子——我聽得見。”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隔壁茶肆的夥計正卸下門闆,蒸騰的水汽裹着茶香飄過來。醉夢熙攥着狼哨,暖玉的溫度順着掌心往上爬,竟比握了十年的“霜刃”劍柄還要熨帖。她想起昨夜在劍囊内側看到的那隻小狼畫像,忽然覺得覓風袖口的蘭草刺繡,此刻在晨光裡晃得人眼暈——就像他方才說“我聽得見”時,那雙映着朝陽的眼睛,把她心裡那點想闖蕩江湖的孤勇,全揉成了繞指的柔腸。
“誰要吹哨子。”她别過臉去裝着整理劍穗,卻偷偷把狼哨塞進衣襟,玉質狼頭蹭着心口,跳得飛快。覓風低笑一聲,伸手替她将散落的發絲别到耳後,指腹擦過她耳垂時,她分明看見他袖口那株蘭草刺繡的銀線,不知何時勾了絲,倒像是朵被劍氣劈開的花。遠處武館傳來師兄們練拳的吆喝聲,她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清晨實在太軟了些——軟得讓她想把“霜刃”收進新劍囊,跟他去市集買一籠剛出籠的桂花糕,而不是去練什麼“流星逐月”。
兩人往武館走時,晨陽已漫過青瓦,将覓風肩頭的蘭草刺繡照得透亮。醉夢熙忽然停步,指着他袖角那道勾絲:“這蘭草快散了,回去讓六姐幫你補補——她繡的蘭草能引來真蝴蝶。”覓風低頭看時,她趁機抽出《江湖路書》裡那片幹枯蘭草,用劍尖挑起湊到他鼻尖:“你瞧,跟你袖口的一模一樣,是不是從後院偷摘的?”
他耳根發燙,伸手要奪,卻被她仗着身法靈活躲開。晨光裡,她素白箭袖翻飛,劍尖挑着的蘭草碎屑簌簌掉落,像極了去年他在她發間别玉簪花時,驚落的半瓣海棠。“别鬧,”覓風無奈歎氣,忽然瞥見她腕上布條滲出的淡紅血迹,“傷口又裂開了?”
醉夢熙下意識縮手,卻被他扣住手腕。街邊包子鋪的蒸籠正冒白汽,氤氲的熱氣裹着肉香,将兩人的影子融在青石闆上。他解下布條時,指腹觸到她皮膚的溫度,比昨夜裹傷時更燙些。“早叫你别用新劍穗,”他從袖中摸出備用的金瘡藥,“玄鐵狼牙磨傷口——”
“我喜歡!”她打斷他,盯着他重新包紮的手指,見他指甲修剪得幹淨圓潤,不像練武人該有的模樣,偏生能把最烈的狼崽子馴得服服帖帖。遠處傳來七姐醉夢紫的笑聲,她正跟豪門闊少納蘭京在綢緞莊挑料子,明黃裙擺掃過青石闆,驚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明日去靈隐寺還願,”覓風替她系好布條,指尖在她掌心寫了個“穩”字,“你母親說你去年求的‘劍穗永不斷’簽,該去還了。”醉夢熙哼了聲,卻在摸到衣襟裡的狼哨時,想起昨夜枕下那行小字——“狼女闖江湖,我守江南春”。原來他早知道,她的劍穗永遠斷不了,因着線的那頭,總有人在江南替她牽着。
武館的銅钲聲再次響起,這次帶着晨練的吆喝。醉夢熙握緊“霜刃”,新劍穗上的狼牙蹭着她掌心的暖玉狼哨,發出細碎的輕響。她忽然轉身,劍尖挑起覓風腰間的狼頭玉佩:“今日若能打赢我,便讓你在劍囊上再繡隻狼——要跟你袖口蘭草打架的那種。”
覓風低笑出聲,月白錦袍在晨風中揚起,露出内襯繡着的半匹銀狼。他伸手替她将劍穗系得更牢些,指腹擦過她腕間傷口時,恰好有片柳絮落在新纏的布條上。“好,”他望着她亮如晨星的眼睛,聲音被晨光釀得溫柔,“但輸了的人,要替對方磨一年劍。”
巷口的垂楊又飄起了絮,落在兩人發間。醉夢熙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晨光實在太暖了些——暖得讓她想把“霜刃”收進繡着蘭草與狼的劍囊,跟他去靈隐寺還願,順路買兩串糖畫,而不是去江湖上做什麼獨行俠。畢竟比起刀光劍影,此刻他袖口晃着的蘭草,和掌心傳來的溫度,才是她最想握住的江湖。
兩人踏入武館時,晨練的師兄們正圍着兵器架擦拭刀劍。醉夢熙将“霜刃”往兵器架上一靠,新劍穗的狼牙撞在鐵槍上,發出清越的聲響。覓風從袖中取出塊鹿皮軟布,蹲身替她擦拭被晨露打濕的靴底,月白錦袍下擺拖在青石闆上,引得旁的學徒頻頻側目。
“覓公子又來給八妹當書童?”大師兄扛着大刀走過,故意拖長了語調,“昨日見你在綢緞莊替她選劍穗料子,今日又來擦靴子——莫不是把私塾先生的活兒都忘了?”醉夢熙抄起旁邊的流星錘作勢要砸,卻被覓風按住手腕。他站起身時,袖底蘭草擦過她鼻尖,癢得她打了個噴嚏。
“先生讓我來盯着她别把‘流雲步’練成‘追魂步’。”覓風接過學徒遞來的熱茶,吹了吹浮沫才遞給她,“方才在巷口見你步法又亂了,當心晚上罰紮馬步。”醉夢熙撇嘴接過茶盞,溫熱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初入武館,也是這樣被他盯着紮馬步,那時他還穿着青布學生裝,袖口沒繡蘭草,卻總在她撐不住時偷偷往她靴底墊塊軟木。
兵器架旁的銅盆裡養着睡蓮,此刻剛綻開第一朵。醉夢熙盯着水面映出的兩人倒影,見覓風正替她整理歪了的束腰,月白身影襯着她素白衣衫,像極了畫舫屏風上繡的并蒂蓮。“喂,”她忽然用肘尖撞他,“去年你說要教我刻印章,何時才動筆?我想刻個‘江湖俠女’的印,蓋在路書上。”
覓風的手頓在她腰間,指腹隔着衣料觸到她藏着的狼哨。他低頭看她時,晨陽正從窗棂斜射進來,在他睫毛上凝成金粉,聲音輕得像怕驚飛了水面的睡蓮:“印章早刻好了,刻的是‘狼行江湖,蘭守歸途’。”話音未落,隔壁茶肆傳來說書人拍醒木的聲響,正講到“俠女夜探惡霸府,白衣如練劍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