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中文

繁體版 簡體版
恋上你中文 > 合歡如醉 > 第244章 15 溫湯

第244章 15 溫湯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大風望着她的背影,見她伸手去夠石桌上的青鋼劍,卻不小心碰倒了方才裝桂花糕的油紙包。他笑着搖搖頭,彎腰撿起油紙包,指尖觸到上面殘留的甜膩。遠處的梨園傳來梆子聲,唱段正好到“願逐月華流照君”,他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低頭看了看腕間的桃木手串,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春夜,比他跑過的任何一趟漕運都要安穩,哪怕身邊站着的是位一心想闖江湖的狼女,這榻邊的溫湯與補靴的針腳,也早已勝過了話本裡所有的刀光劍影。

卯時的梆子聲剛從城郭傳來,醉府練武場的青石磚上已凝着層薄霜。醉夢熙握着青鋼劍站在海棠樹下,月白勁裝外還披着大風昨夜給的墨色披風,銀線繡的浪花紋在晨光裡若隐若現。她試着揮了個劍花,披風下擺掃過結霜的草葉,驚起幾隻振翅的麻雀。

“阿熙,歇會兒吧。”

大風提着木桶穿過月洞門,青布短褂的肩頭落着幾片未化的霜花。桶裡的溫湯騰起白霧,混着新放的艾草香,在微涼的晨霧裡凝成朦胧的煙。他将木桶擱在石桌邊時,見她鼻尖凍得微紅,便伸手去解她腰間的銅葫蘆:“今早的湯煮了姜,你先喝兩口暖暖。”

醉夢熙卻往後退了半步,劍穗掃過木桶邊緣:“本俠女練劍從不喝熱湯。”話音未落,卻被自己呵出的白氣嗆得咳嗽起來。

大風低笑一聲,沒再堅持,隻是蹲下身替她解布靴的系帶。她的靴子上結着薄冰,鞋帶凍得發硬,他呵了口熱氣在上面,才慢慢解開。“昨日卸糧時,”他擡頭看她,睫毛上沾着的霜花在晨光裡閃,“聽見漕幫的人說,揚州瘦西湖最近出了個使雙劍的俠女,專劫貪官的漕銀。”

溫水漫過腳踝時,醉夢熙忍不住舒服地歎了口氣。她看着大風在水中忙碌的手,那雙手昨夜還在補她的布靴,此刻卻靈巧地替她揉搓着腳心的老繭。“雙劍?”她想起話本裡的“雌雄雙煞”,握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那俠女……可曾報上名号?”

“沒聽見。”大風舀起水淋在她小腿上,艾葉順着水流打轉,“隻說她穿一身夜行衣,劍法快得像兩道白光,臨走時會在船頭留片狼藉——不是,是留片狼毛。”他故意頓了頓,見她眼睛亮起來,才接着道,“說是灰撲撲的,像極了後山那窩小狼崽的毛。”

醉夢熙“噗嗤”笑出聲,踢起水花濺在他手背上:“胡說,本俠女若去劫漕銀,定要留月白色的狼毛,讓他們一眼就知道是我。”她晃了晃腳尖,水面映出她月白勁裝的倒影,與墨色披風的影子交疊,像宣紙上暈開的兩團墨。

大風替她擦腳的動作頓了頓,指尖停在她腳踝的銀質腳鍊上。那鍊子昨夜被溫水泡得發亮,此刻晨光下更顯出浪花紋的精緻。“其實……”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倒覺得,俠女不一定要劫漕銀。”

“嗯?”醉夢熙低頭看他,見他正望着水面的艾葉發呆。

“你看那畫舫上的歌女,”大風指了指遠處西湖上的遊船,“她們唱曲子給人聽,也算給江湖添了些樂子。還有巷口賣糖畫的張老頭,能把糖絲拉成鳳凰,孩子們見了都高興。”他頓了頓,擡頭時眼裡映着晨光,“江湖那麼大,未必隻有舞刀弄槍才算俠氣。”

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眉眼。醉夢熙忽然想起昨日在市集,看見一個瞎眼老乞丐蹲在牆角,是大風把剛買的肉包子分了一半給他,還替他裹緊了破棉襖。那時她覺得,大風遞包子的樣子,比任何劍招都要利落。

“可我隻會舞刀弄槍。”她輕聲說,低頭摳着木盆邊緣的毛刺。

“你還會替鄰居家的阿婆挑水,”大風将布巾搭在她膝頭,“會給九妹編捕魚的竹簍,還會在我暈船時把自己的水囊給我。”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風吹亂的發絲,指腹擦過她鬓角的青色印記,“這些事,比舞刀弄槍更難得。”

晨光穿透海棠花枝,在青磚上投下細碎的影子。醉夢熙看着大風腕間的桃木手串,那上面的狼頭刻痕被磨得越發光滑,隐約能看見當年滲進去的血珠。她忽然覺得,或許江湖不隻是話本裡的刀光劍影,也可以是眼前這人打熱水時蒸騰的白霧,是補靴時細密的針腳,是晨光裡替她揉腳的溫柔指尖。

“喂,”她忽然把腳從水裡擡起來,水珠落在大風手背上,“你說的那揚州俠女,若是真的,本俠女倒想去會會她。”

大風笑着拿布巾擦幹她的腳,見她腳趾因暖意蜷縮,便故意撓了撓她腳心:“那可得等我卸完這趟糧,替你備足了路上的溫湯。”他将她的布靴套上,指尖在靴底的狼頭針腳處輕輕按了按,“不過說好了,若是遇見水賊,你得先讓我把銅壺裡的姜湯喝完,不然手抖得劃不動船。”

醉夢熙被他撓得直笑,伸手去搶布巾時,卻不小心扯掉了他鬓角的霜花。她看着那點白色落在墨色披風上,忽然覺得,這江南煙雨中的晨光,比話本裡寫的大漠孤煙更叫人心安。遠處傳來父親醉合德開蒙的念書聲,夾雜着二姐醉夢甜喂雞的咯咯聲,她低頭看了看腳上補好的布靴,又望了望天邊漸漸散去的晨霧,忽然覺得,或許江湖路就在腳下,每走一步,都有大風打來的溫湯,将練武的寒氣,暖作繞指的柔情。

晨霧漸散時,三姐醉夢艾提着一籃新摘的青梅穿過練武場,綠色羅裙掃過帶霜的草葉,驚起幾隻撲棱翅膀的麻雀。她見醉夢熙正對着石桌上的青鋼劍發呆,墨色披風下擺沾着幾片海棠花瓣,便笑着晃了晃籃子:“八妹可是在琢磨新劍招?昨兒蘇郎說,蘇州城來了個賣劍譜的老道,倒不知真假。”

醉夢熙擡頭時,大風正将空木桶扛在肩頭,聞言頓了頓,青布短褂下的肩胛骨線條緊繃:“老道的劍譜多是騙人的,前幾日漕幫的兄弟還說,有人拿《降魔劍譜》換了三斤燒酒。”他轉身去井邊汲水,木桶碰撞井欄的聲響在晨光裡格外清亮。

醉夢熙指尖劃過劍身的血槽,想起昨夜大風說的揚州俠女。劍身映出她月白勁裝的倒影,與墨色披風重疊,像極了話本裡繪的“白裳墨影”。她忽然握住劍柄,對着海棠樹舞了個劍花,劍光劈開晨霧,震落花瓣無數,卻在即将削到枝桠時驟然收勢——那是大風教她的“留春式”,說是免得驚了築巢的燕子。

“阿熙的‘風卷殘雲’越發利落了。”大風提着新打滿的木桶回來,額角沁着細汗,“隻是收劍時手腕還需再穩些,昨日你使‘狼嘯九天’,劍尖偏了三寸。”他放下木桶,蹲身時瞥見她披風内側的銀線浪花紋已被磨得發毛,顯然是練劍時頻繁摩擦所緻。

醉夢熙将劍回鞘,劍穗上的褪色絲縧掃過木盆邊緣:“偏三寸又如何?江湖俠女出招,講究的是氣勢。”話音未落,卻見大風從袖袋裡掏出個油紙包,展開來是塊用油布層層裹好的鹿皮——正是那日皮貨鋪裡她瞧過的料子,邊緣還留着未剪的銀線狼頭紋樣。

“昨兒跟皮匠讨了邊角料,”大風将鹿皮鋪在石桌上,指腹摩挲着柔軟的絨毛,“你瞧這毛色,像不像後山那隻總跟着你的小狼崽?”鹿皮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銀線狼頭的眼睛處嵌着兩顆小小的綠石子,正是他說的狼眼石。

醉夢熙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剛觸到鹿皮,就被那溫潤的觸感燙得縮回。她想起前幾日在兵器鋪,看見個劍客用鹿皮劍鞘,揮劍時皮子摩擦發出“沙沙”聲,竟比金屬碰撞更顯利落。“你哪來的錢買這個?”她盯着狼眼石,聲音發緊。

“替王大戶搬了半日柴。”大風拿起鹿皮比劃着劍鞘的長度,袖口磨出的毛邊掃過她手背,“那王大戶說,他家閨女也愛舞槍弄棒,可惜沒你這般好身手。”他忽然擡頭,眼裡映着鹿皮上的銀線,“阿熙若是嫌料子不夠,等這趟漕運回來,我再去央求皮匠……”

“不用!”醉夢熙猛地打斷他,卻在觸到他詫異的目光時紅了耳根,“這……這邊角料就挺好,本俠女的劍鞘,哪能用整幅皮子。”她搶過鹿皮抱在懷裡,月白勁裝的袖子蹭過狼眼石,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昨夜銅葫蘆裡的溫湯。

三姐醉夢艾在一旁看得抿嘴笑,将青梅往籃子裡撥了撥:“我說大風啊,你這鹿皮劍鞘配上八妹的白勁裝,倒真像話本裡寫的‘白狼俠女’。”她話音剛落,就見醉夢熙耳尖的青色印記越發明顯,連忙提着籃子往廚房走,“我去給你們煮青梅湯,解解晨練的乏。”

木桶裡的溫湯又開始騰起白霧,艾草香混着鹿皮的淡腥味彌漫開來。醉夢熙抱着鹿皮蹲在木盆邊,看大風往水裡加新采的艾草,那些葉片在熱水中舒展,像極了他替她揉腳時溫柔的指腹。“其實……”她忽然開口,指尖揪着鹿皮邊緣的絨毛,“江湖俠女也不是非要用鎏金劍鞘,隻要……隻要劍夠快就行。”

大風往她腳邊挪了挪木桶,水汽氤氲中,他腕間的桃木手串若隐若現:“劍快不如心快。”他舀起水淋在她小腿上,水流擦過她腳踝的銀質腳鍊,“你看這溫湯,看着柔,卻能把練武的寒氣都化了。江湖路也是一樣,未必非要打打殺殺。”

晨光完全穿透了海棠樹,将兩人的影子投在青磚上。醉夢熙看着鹿皮上銀線狼頭的眼睛,那兩顆狼眼石在光線下流轉着幽綠的光,像極了大風看她時的眼神——溫柔裡藏着狼族特有的執着。她忽然覺得,或許真正的俠氣,不是劍鞘有多華麗,而是有人願意用搬柴換米的錢,為你換一塊心儀的鹿皮,在每個練劍歸來的黃昏,為你打來一桶驅散寒氣的溫湯。

“喂,”她把鹿皮塞給大風,故意闆起臉,“本俠女的劍鞘,要自己縫。”她從袖袋裡掏出縫補布靴用的針線,針尖在晨光下閃了閃,“不過嘛……你得幫我磨狼眼石,要磨得跟你手串上的珠子一樣亮。”

大風接過鹿皮時,觸到她指尖的溫度,比木桶裡的溫湯還要暖。他看着她低頭穿針的側臉,月白色的碎發垂落遮住眉眼,隻露出尖尖的下颌,像極了他曾在揚州見過的、瓷器上勾勒的狼崽紋樣。遠處傳來二姐醉夢甜喚雞的聲音,夾雜着九妹醉夢泠在湖邊唱戲的調子,他低頭看了看鹿皮上的銀線狼頭,又望了望天邊漸漸散去的晨霧,忽然覺得,這江南煙雨中的一針一線,比任何江湖夢都要真切,就像腳邊這桶溫湯,将少女眼底的俠氣,都暖作了繞指的柔情。

日頭升至中天時,醉府後院的海棠樹影縮成了團。醉夢熙盤腿坐在石桌上縫制鹿皮劍鞘,月白勁裝的袖口挽到肘彎,露出小臂上練劍時留下的淺淡疤痕。銀線在鹿皮上穿梭,狼眼石被大風磨得透亮,嵌在狼頭眼眶處,随着她的動作反射着日光,像活物般炯炯有神。

“阿熙,歇會兒吧,看這針眼都歪了。”大風端着青瓷碗穿過月洞門,碗裡是三姐醉夢艾煮的青梅湯,冰塊在琥珀色的湯汁裡浮沉。他見她鼻尖沁着細汗,便用袖角替她擦了擦,指尖觸到她鬓角的青色印記,那裡因專注而微微發燙。

醉夢熙頭也不擡,将最後一針穿過鹿皮:“本俠女縫劍鞘,豈會歪了針眼?”話音未落,針尖卻紮破了指尖,血珠滲出來,滴在銀線繡的狼頭嘴上,像銜了顆紅豆。

大風連忙放下瓷碗,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吹氣。他的呼吸帶着青梅湯的酸甜,拂過傷口時,醉夢熙感覺癢意從指尖竄到心尖。“都說了讓我來縫,”他從袖袋裡掏出白玉藥膏,“偏要逞強。”藥膏帶着艾草香,抹在傷口上涼絲絲的,與他掌心的溫度混在一起,奇異地熨帖。

她看着他專注的眉眼,日光從海棠葉隙漏下,在他發間落了片碎金。“你不懂,”她抽回手,繼續整理劍鞘邊緣的毛邊,“自己縫的劍鞘,用起來才順手。”鹿皮經了水,泛出更深的毛色,銀線狼頭在陽光下閃着冷光,倒真有了幾分狼崽的桀骜。

“是是是,俠女的事我不懂。”大風笑着把青梅湯遞到她嘴邊,“但我懂這湯再不喝就化了。”冰塊“叮”地撞在碗沿,湯汁順着瓷勺流進她嘴裡,酸甜中帶着一絲姜的微辣,正是她喜歡的味道。

忽然,牆外傳來二姐醉夢甜的驚呼,緊接着是雞群撲棱翅膀的聲響。醉夢熙擱下劍鞘就要起身,卻被大風按住肩膀:“許是又有野貓偷雞蛋,我去看看。”他起身時,腕間的桃木手串掃過她的鹿皮劍鞘,珠子與狼眼石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望着他跑向院門的背影,青布短褂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想起方才他替自己吹傷口的模樣,忽然覺得,這鹿皮劍鞘上的銀線,竟比話本裡寫的鎏金更貴重。她低頭撫摸着狼眼石,那冰涼的觸感裡,似乎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度。

“八妹,你瞧我給你帶什麼了!”九妹醉夢泠提着裙擺從湖邊跑來,粉紅色的襦裙沾着水漬,手裡卻捧着個荷葉包,“方才在湖裡摸魚,見岸邊有賣糖畫的,特意給你買了個狼頭。”

荷葉包打開,是隻栩栩如生的糖狼,尾巴蜷成劍穗的形狀,在陽光下閃着琥珀色的光。醉夢熙接過時,糖絲粘在指尖,甜香混着鹿皮味,竟意外和諧。她想起大風第一次給她買糖畫,也是這樣的狼頭,隻是那時糖絲沒拉好,狼耳朵缺了一塊,他卻緊張得像犯了大錯。

“九妹,”她忽然開口,目光追着遠處大風趕跑野貓的身影,“你說……江湖上的俠女,會有人給她們送糖畫麼?”

醉夢泠眨了眨水潤的眼睛,像條好奇的小魚:“話本裡沒說,但我想,若有俠女收到糖畫,定會把它挂在劍穗上,走到哪都帶着。”她指着糖狼的尾巴,“你看這尾巴,多像八姐你的劍穗呀。”

陽光正好,海棠花瓣落在鹿皮劍鞘上,與糖狼的影子重疊。醉夢熙忽然笑起來,尖尖的犬齒在陽光下閃了閃。她将糖狼小心翼翼地放在劍鞘旁,拿起針線繼續縫制,銀線穿過鹿皮的聲音輕柔而規律,像大風打溫湯時木桶碰撞井欄的聲響。

遠處傳來大風的腳步聲,伴随着二姐醉夢甜感謝的話語。他回來時,手裡多了個竹編的小筐,裡面裝着剛收的艾草。“王阿婆說今年的艾草長得好,”他将筐子擱在石桌邊,看見糖狼時愣了愣,随即笑道,“喲,這狼頭比我買的還像樣。”

醉夢熙沒說話,隻是将縫好的劍鞘舉起來對着日光。鹿皮劍鞘泛着柔和的光,銀線狼頭的眼睛——那兩顆被磨得透亮的狼眼石,正映着大風含笑的臉。她忽然覺得,或許江湖并不在遙遠的揚州瘦西湖,而在這海棠樹下,在這針針線線裡,在這碗永遠溫熱的青梅湯中。

“喂,”她把劍鞘遞給他,故意闆起臉,“本俠女的劍鞘縫好了,明日就用它練劍。”

大風接過劍鞘時,指尖觸到她縫補的針腳,細密而整齊,像極了他補布靴時的手法。他看着劍鞘上栩栩如生的銀線狼頭,又望了望她月白勁裝上沾着的糖絲,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日頭再烈,也不及眼前少女眼底的光熾熱。他腕間的桃木手串輕輕晃動,與鹿皮劍鞘上的狼眼石相映成趣,在午後的陽光裡,暖成了比江湖夢更實在的煙火氣。

夕陽西下時,醉夢熙終于将最後一顆銅扣釘在鹿皮劍鞘上。銀線繡的狼頭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狼眼石随着她的動作流轉着幽綠的光,仿佛下一秒就會從劍鞘上躍出。她将青鋼劍插入新鞘,“叮”的一聲輕響,比往日更顯利落,劍穗上的糖畫狼頭雖已有些融化,卻仍固執地挂在末端,像個小小的勳章。

“阿熙,試試這雙靴子。”大風提着個布包走進練武場,青布短褂上沾着些木屑,顯然是剛從木匠鋪回來。他打開布包,裡面是雙嶄新的鹿皮軟靴,鞋尖繡着與劍鞘同款的銀線狼頭,靴底用厚牛皮加固過,一看就是特意請皮匠改良過的。

醉夢熙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剛觸到柔軟的鹿皮,就被大風握住手腕:“先别試,地上有灰。”他蹲下身,像往常一樣替她解舊布靴的系帶,卻在看到靴底磨穿的洞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明日跟我去皮貨鋪,”他聲音低沉,“讓師傅再給靴底加層鐵片,省得你練劍時打滑。”

溫水漫過腳踝的瞬間,醉夢熙才發現石桌邊多了個銅腳爐,裡面燃着新換的銀絲炭,暖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她看着大風在水中輕輕揉搓她的腳心,那雙總是布滿薄繭的手,此刻卻比鹿皮還要溫柔。“其實舊靴子還能穿,”她低頭摳着腳爐邊緣的花紋,“你這月的工錢,怕是都花在我身上了。”

大風沒擡頭,隻是将她的腳托出水面,用軟布仔細擦拭:“前幾日漕幫的兄弟說,下月要走趟遠路,從杭州到京城。”他頓了頓,指尖在她腳踝的銀質腳鍊上停留片刻,“若賺了大錢,便給你打副真正的鎏金劍鞘,再請京城最好的鐵匠鋪,給你打把削鐵如泥的寶劍。”

暮色漸濃,天邊的晚霞染透了西子湖,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醉夢熙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月白勁裝與墨色披風交疊,新縫的鹿皮劍鞘斜靠在石桌旁,銀線狼頭的眼睛映着炭火的光。她忽然想起今早大姐醉夢香說的話,說福州地主家的公子送了大姐一支累絲金鳳步搖,戴在頭上能晃出七彩的光。可她此刻覺得,這雙鹿皮軟靴、這個鹿皮劍鞘,遠比任何金鳳步搖都要貴重。

“我不要鎏金劍鞘,”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也不要削鐵如泥的寶劍。”

大風動作一滞,擡眼看她時,見她正望着遠處湖面上的畫舫出神,晚霞的光落在她發間,将那抹狼族特有的青色印記染成了金紅。“那你要什麼?”他輕聲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她腳底的老繭。

醉夢熙轉頭看他,眼裡映着炭火的光,比任何狼眼石都要明亮。“我要你每次漕運都平安回來,”她頓了頓,耳尖微微泛紅,“還要你……每次我練完武,都有溫湯泡腳。”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九妹醉夢泠喚他們吃飯的聲音,帶着水邊特有的清亮。大風笑起來,眼底的晚霞碎成了星光:“就隻這點要求?”

“嗯,”醉夢熙點點頭,故意闆起臉,“本俠女闖蕩江湖,自然得有可靠的後勤。”她伸手去夠腳邊的鹿皮軟靴,卻被大風按住手。

“先别穿,”他起身去拿腳爐旁的棉襪,“剛做的靴子磨腳,我給你縫了軟墊。”棉襪是用她舊裡衣改的,襪底縫着細密的針腳,摸上去格外柔軟。他替她套上襪子時,指腹擦過她小腿上的舊疤痕,那是當年追狼崽時留下的,此刻在炭火光下泛着淡淡的粉。

“其實……”大風忽然開口,将鹿皮軟靴輕輕套在她腳上,“我聽漕幫的老夫子說,京城有位女捕頭,使的也是鹿皮劍鞘,辦案時比男人還利落。”他系好靴帶,擡頭時眼裡帶着笑意,“她說,江湖路遠,總得有雙合腳的靴子,才能走得又快又穩。”

醉夢熙低頭看着腳上的新靴,鹿皮與棉襪的溫暖從腳底蔓延至心底。她想起話本裡說的“俠女孤影”,可此刻,看着大風鬓角沾染的木屑,聞着腳邊炭火混着艾草的香氣,忽然覺得,或許真正的江湖,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的闖蕩,而是有人為你打溫湯、縫靴墊,在每個練劍歸來的黃昏,用一盆熱水驅散你所有的寒氣,将你眼底的江湖夢,都暖作身邊缭繞的煙火氣。

“喂,”她站起身,新靴踩在青磚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明日卯時,本俠女要用新劍鞘練劍,你可得來給我當靶子。”

大風笑着收拾起腳爐,火光映着他腕間的桃木手串,那顆嵌着血珠的珠子在暮色中泛着溫潤的光:“遵命,俠女殿下。”他轉身時,青布短褂的後擺掃過海棠樹,落下幾片晚開的花瓣,正好掉在她新靴的狼頭繡紋上,像極了他每次打溫湯時,桶裡總會多放的那幾朵新鮮艾草。遠處的畫舫點起了燈籠,将西子湖染成一片暖紅,醉夢熙握着新劍鞘,看着大風走向院門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江南的暮色,比話本裡寫的任何江湖景色都要動人,因為這裡有她的劍,她的靴,還有那個永遠會為她打來溫湯的少年。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