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如坐在窗前,素蘭色衣袖拂過繡繃,銀針穿梭間,為戀人洛君縫制布包的針腳裡,藏着與他青梅竹馬歲月裡細密的思念,一如檐角垂下的雨絲,綿綿不絕。
覓如臨窗而坐,素蘭色裙裾曳地,指尖銀針在青布上起落,為青梅竹馬的洛君縫制布包時,每一道針腳都密密匝匝,恰似幼時巷口共摘青梅的時光,将思念細細藏進了線與布的紋路裡。
暮春時節,盛世江南平陽宛城的雨絲總帶着幾分纏綿。西子湖畔的覓府大宅後院,青瓦白牆浸在濛濛水汽裡,檐角垂下的雨線如珠串,在青石磚上砸出細碎的水痕。覓如臨窗坐在一張梨木軟榻上,素蘭色的襦裙下擺繡着幾簇淡青色的蘭草,随着她微微晃動的膝頭,衣料上的暗紋在透過窗棂的天光裡流轉,像一泓春水漫過石岸。
她指尖捏着一枚銀亮的細針,正往青灰色的粗布上穿引。布包的雛形已在繡繃上顯出輪廓,針腳起落間,靛藍色的絲線在布面織出細密的紋路,時而勾勒出幾片竹葉的形狀,時而又繞成小小的同心圓——那是她與洛君幼時在巷口老槐樹下撿到的銅錢模樣。窗外的雨漸漸密了些,打在院中那株芭蕉上,沙沙聲裡混着遠處畫舫歌姬的隐約弦歌。覓如垂着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鼻梁秀挺,唇色因專注而抿得發白,唯有偶爾擡眼望向窗外時,那雙杏核眼裡才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像投進湖心的石子,漾開細碎的漣漪。
“又在給洛郎縫東西?”門簾被輕輕掀開,一陣淡淡的栀子香随人飄進來。三姐醉夢艾穿着一身新裁的豆綠色羅裙,裙擺上繡着纏枝蓮紋樣,手裡端着一碟剛切好的水晶糕。她生得一雙圓溜溜的兔眼,此刻正彎成月牙狀,看着覓如手中的布包直笑,“昨兒見你在繡帕子,今兒又換了布包,莫不是把一年的針線都攢着給他了?”
覓如耳根微微泛紅,手下的針腳卻沒亂,隻是輕聲道:“他下月要随先生去杭州遊學,備個布包放書卷筆墨,總比竹筐穩妥些。”她說話時聲音細細柔柔,像春雨落進池塘,“你瞧這布,是上次去綢緞莊,他說這青灰底色配竹葉好看……”話音未落,指尖忽然一顫,銀針不小心刺破了食指,一顆鮮紅的血珠立刻滲出來。
“哎喲!”醉夢艾連忙放下碟子,掏出手帕去按她的手指,“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是想心事想癡了?”
覓如搖搖頭,任由三姐裹住她的手指,目光卻落在布包邊緣那道剛縫歪的針線上,心裡像被雨絲濡濕了般有些發悶。她想起三日前洛君在湖邊說遊學之事時,眼裡閃着向往的光,可自己攥着衣角,半天隻憋出一句“路上小心”。此刻銀針穿過布料的“嗤嗤”聲,混着窗外的雨聲,倒像是把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都密密縫進了線裡。她忽然盼着雨停,又盼着洛君出門前,這布包上的竹葉能再多繡幾片——就像他們一起長大的時光,看似平平淡淡,卻在每一個針腳裡,都藏着數不清的晨曦與夕照。
暮春的雨漸歇時,院角那株老石榴樹正落着最後幾片殘紅。覓如将繡繃往膝頭挪了挪,素蘭色的廣袖拂過布面,忽的驚起一隻停在針線上的豆娘——那碧瑩瑩的小蟲振翅掠過窗棂,恰好停在窗外石桌上洛君前日留下的青瓷筆洗邊緣。她望着筆洗裡未幹的墨痕,指尖的針線忽然頓住:那回洛君替她在布包角落描竹葉時,墨汁不小心染了她袖口,他慌忙用帕子去擦的模樣,倒比此刻檐角垂落的蛛絲還要晃眼。
“姑娘可是乏了?”門外傳來輕喚,原是小丫鬟端着新沏的碧螺春進來。那丫鬟見她指尖的帕子還裹着傷,便抿嘴笑道:“方才洛小公子遣人送了枇杷來,說是城西老樹上頭茬兒的,特意挑了沒蟲眼的。”話音未落,窗外忽然響起熟悉的竹笛調子——是洛君常吹的《采蓮曲》,隻是今日的旋律裡摻了些細碎的笑意,像撒在青石闆上的陽光。
覓如猛地擡頭,撞見窗外石榴樹影裡晃出個青衫人影。洛君手裡提着個竹籃,發間還沾着未幹的雨絲,見她望過來,便隔着半人高的月洞門揚聲道:“覓如,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麼?”他說着晃了晃籃子,裡頭滾圓的枇杷透着金黃,襯得他腕間那串她去年縫的青玉珠子越發瑩潤。
“怎的這時候來了?”覓如連忙将布包往繡繃下藏了藏,耳根卻比石榴花還要紅。她見洛君跨過門檻時,鞋尖還沾着湖畔的濕泥,便忙取了軟布蹲下身去擦,“雨天路滑,怎不打傘?”
洛君卻先一步蹲下來,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方才在畫舫上見你窗紗動,想着你定是又在費眼縫東西。”他指尖蹭過她食指上的帕子,眼裡掠過一絲疼惜,“前兒不是說了别累着?”
此刻兩人挨得極近,覓如能看清他眉梢沾着的雨星,還有青衫領口繡着的半朵玉蘭——那是她前年親手繡的,針腳雖稚拙,他卻總愛穿。她忽然想起布包裡還未繡完的銅錢紋,心裡像被枇杷的甜漿浸滿了,卻偏要别過臉去嗔道:“誰費眼了?不過是閑着無事。”
洛君低笑一聲,從竹籃裡挑出顆最大的枇杷,指尖輕輕剝了皮,琥珀色的果肉在水光裡晃悠:“喏,嘗嘗甜不甜。”他說話時氣息拂過她鬓角,帶起一縷素蘭色的發縧,恰好落在布包邊緣未繡完的竹葉上——那裡的針腳忽然顯得格外細密,像把整個春天的雨絲,都縫進了這方青布裡頭。
洛君指尖的枇杷肉遞到唇邊時,覓如忽然偏過頭去,耳尖卻紅得要滴血。她瞥見洛君竹籃裡還壓着半卷宣紙,邊角沾着西湖的水汽,便伸手去翻:"又去畫舫上臨帖了?"話音未落,宣紙展開處卻露出幅未完成的仕女圖——畫中女子臨窗而坐,素蘭色衣袂被風掀起一角,膝頭繡繃上的青布隐約可見竹葉紋路,落款處歪歪扭扭寫着"如"字,墨色尚新。
"你..."覓如指尖觸到紙上的墨痕,忽然想起三日前洛君說要為西湖十景題詩,原是偷偷畫了她。窗外的石榴樹被風一吹,落了幾片花瓣在宣紙上,恰好蓋住女子裙角的針腳,倒像是從繡繃上飄下來的蘭草。洛君見狀忙去拂花瓣,卻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盞,碧螺春的茶湯潑在布包邊緣,将未幹透的血痕暈成淡紅的小點。
"呀!"覓如驚呼着去護布包,洛君卻已抓起布包細看,指腹摩挲着那處被茶湯洇濕的針腳:"這竹葉...是前日我描錯的那片?"他記得那日自己貪看她低頭的模樣,墨線勾歪了竹枝,她卻笑着說"歪着才像真的",此刻見針腳果然順着歪斜的墨痕走,連葉尖的弧度都與記憶裡分毫不差。
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打在窗棂的雕花上叮咚作響。覓如從洛君手中搶過布包,轉身去取幹帕子擦拭,素蘭色的裙擺掃過梨木榻,繡繃上的青布被風吹得微微起伏。她聽見洛君在身後輕咳一聲,接着是竹笛擱在桌上的脆響:"其實...先生說遊學要帶的書,我早用竹箱裝好了。"
"那你還..."覓如回頭時,見他正望着布包上那圈銅錢紋出神,青衫領口的玉蘭刺繡被雨氣浸得更顯潔白。洛君忽然伸手,指尖輕輕覆在她方才被針紮破的地方,隔着帕子都能感到他掌心的溫度:"我是想...若你縫累了,便把布包給我,我替你裝些枇杷在路上吃。"
此刻檐角的雨珠恰好落在石桌上的筆洗裡,驚起一圈漣漪。覓如看着洛君發間未幹的雨絲,忽然想起幼時他替自己擋住巷口惡犬時,也是這樣濕漉漉的模樣,隻是如今眉眼長開了,袖口還沾着她縫的青玉珠子。她低頭将布包翻了個面,針腳在背面織成細密的網,像把這些年共摘青梅、同畫竹影的時光,都細細鎖進了經緯之間。
雨絲漸密時,洛君忽的伸手将窗扇合了半幅,青衫袖擺掠過覓如鬓邊,帶起一縷素蘭色發縧。她正低頭給布包縫滾邊,忽見洛君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展開來竟是半塊桂花糕——邊角已被捏得有些碎了,顯然是揣了許久。
“方才過巷口,見王婆婆新蒸的糕,想着你愛吃。”洛君說着将糕點遞過來,指尖蹭到布包上剛繡好的最後一片竹葉,“這包...明日就能完工了吧?”
覓如接過桂花糕,鼻尖萦繞着清甜的香氣,忽然想起八歲那年洛君偷拿家裡的糖糕給她,也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她用銀針刺破糕點上的油紙,輕聲道:“嗯,就差包底的暗袋了。”說着便将布包翻過來,指着内側一角:“這裡能放你常戴的玉佩,省得路上丢了。”
洛君湊過來看時,發間的雨珠滴在布包内側,恰好落在她剛縫好的暗袋邊緣。那暗袋用同色絲線繡了朵極小的蘭草,針腳細得像蚊子腿,他指尖拂過蘭草的紋路,忽然想起去年上元節,覓如也是這樣伏在案頭,替他縫補被爆竹燒了洞的衣擺,燭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上,針頭像流星般劃過夜色。
“其實...先生說遊學途中要去普陀山,”洛君忽然開口,聲音比雨聲還輕,“若你...若你有什麼想寫的信,我...”
覓如捏着銀針的手微微一頓,桂花糕的碎屑落在素蘭色裙擺上。她看見洛君耳尖泛紅,青衫下擺在風中輕輕晃動,像水面上飄搖的荷葉。窗外的石榴樹被風吹得簌簌響,有片葉子飄進窗來,恰好落在布包的暗袋上,倒像是要替她把沒說出口的話藏進去。
“誰要給你寫信。”她别過臉去,卻偷偷将布包的暗袋捏得更緊,那裡藏着枚用碎布縫的小老鼠——是她本源的模樣,針腳笨拙卻密實,就像她藏在心底十八年的念想,從未說出口,卻在每一個晨昏裡,随着針線一起,密密匝匝地織進了歲月裡。
洛君看着她泛紅的耳根,忽然低笑出聲,伸手将那片落葉從布包上取下,夾進了方才那卷仕女圖裡。雨聲中,他的竹笛又響起來,這回吹的不是《采蓮曲》,而是支無名的小調,調子零碎又輕柔,像極了覓如縫進布包裡的針腳,看似随意,卻每一聲都落在心尖上。
雨霧漸濃時,洛君忽然從袖中摸出個紫檀木匣,打開來是支新制的銀簪——簪頭雕着半朵含苞的蘭草,花蕊處嵌着粒極小的青玉,恰與他腕間那串珠子同色。覓如捏着銀針的手懸在半空,素蘭色衣袖拂過布包,不小心将暗袋裡的碎布小老鼠抖落在膝頭。
“前兒見你總用舊木簪,”洛君聲音發啞,指尖蹭過簪頭的蘭草紋路,“王銀匠說這簪頭的花苞,像極了你去年在湖邊采的野蘭。”他說話時,窗外的雨正好打在芭蕉葉上,啪嗒聲響裡,覓如看見他腕間的青玉珠子在天光下流轉,忽然想起七年前他摔斷腿時,自己每日揣着野蘭去看他,花瓣上的露水總沾濕他的青衫袖口。
“誰要你的簪子。”覓如别過臉去,卻偷偷将碎布小老鼠塞回暗袋,針腳在布包底部繞出個緊實的結。洛君見狀低笑,伸手将銀簪插在她鬓邊,冰涼的金屬蹭過耳垂時,她聽見他輕聲道:“這簪子配你的素蘭裙正好,等我從杭州回來……”
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三姐醉夢艾的笑聲:“洛郎又在哄覓如了?方才大姐差人來說,聶公子送了新制的枇杷膏,讓你們去前廳嘗嘗。”随着話音,月洞門外晃出個豆綠色的身影,醉夢艾手裡搖着團扇,兔眼裡閃着促狹的光,“喲,這簪子倒是别緻,莫不是把攢了半年的月錢都花了?”
洛君耳根泛紅,忙去收桌上的宣紙,覓如卻瞥見布包上的最後一道針腳恰好穿過青玉珠子的影子——那是她趁他不注意時,用青線在包底繡的小小銅錢紋,共十八枚,數着他們相識的年歲。雨漸漸停了,西湖上的畫舫傳來琵琶聲,覓如低頭将布包的系帶系成個雙錢結,素蘭色的流蘇垂下來,恰好蓋住暗袋上那朵極小的蘭草刺繡。
“枇杷膏該涼了。”她輕聲說,指尖卻不願松開布包。洛君見狀,忽然伸手将她連同繡繃一起攬進懷裡,青衫的氣息混着雨後的荷香,将她整個人裹住。他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悶悶的:“等我回來,用杭州的雲錦給你做襦裙,比這素蘭色更襯你。”
覓如埋在他懷裡,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着他腕間青玉珠子的輕響,忽然覺得布包裡的針腳都活了過來——那些細密的思念順着線紋爬出來,在暮色裡織成張溫柔的網,将窗外的石榴樹、湖上的畫舫,還有眼前這個青梅竹馬的少年,都輕輕攏在了裡面。
暮色漫進窗棂時,洛君忽然拽着覓如的素蘭色衣袖往院外走。青石闆路上還沾着雨漬,石榴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兩人踏過滿地碎紅,驚起幾隻銜泥的燕子。覓如攥着未完工的布包,銀簪在鬓邊晃出細碎的光:"急什麼?枇杷膏還沒吃呢。"
"先帶你去個地方。"洛君頭也不回,青衫下擺掃過牆角的青苔,腕間青玉珠子撞出清脆的響。穿過月洞門時,覓如瞥見他鞋底還沾着今早的濕泥,忽然想起幼時他總愛帶她抄近路,踩得兩人鞋上都是西湖邊的軟泥,回家時總要被阿娘罵。
繞過三進院落,後園的竹籬笆下竟支着個小小的畫架。洛君松開她的手,從石桌上拿起支畫筆:"前日見你盯着石榴花發呆,便想畫下來。"暮色裡,未完成的畫布上隻勾了幾筆素蘭色的衣袂,恰是她臨窗縫包的模樣,背景的石榴花卻用了極鮮亮的朱砂,像要滴下來。
"你又亂畫..."覓如話音未落,忽然看見畫架旁的石凳上放着個布包——與她手中青布包不同,那包用了月白色的軟緞,包口繡着一圈細密的蘭草,針腳雖不如她的工整,卻在角落歪歪扭扭縫了隻小老鼠,尾巴還系着截青玉色的絲線。
"這是..."她指尖觸到軟緞上的針腳,忽然想起上月洛君說要學針線,被針紮得直咧嘴的模樣。洛君湊過來,畫筆在她鬓邊的銀簪上點了點,墨色在暮色裡泛着微光:"你的包快縫好了,我的...也該完工了。"
此時晚霞正染紅西湖的水,畫舫上的燈籠次第亮起,光透過竹籬笆,在兩人衣擺上投下斑駁的影。覓如看見洛君耳尖沾着片石榴花瓣,忽然想起他方才插在她鬓邊的銀簪——簪頭的蘭草花苞,竟與畫中她衣袂上的針腳弧度分毫不差。
"其實我..."洛君忽然放下畫筆,聲音被晚風吹得有些散,"我學針線時才知道,原來每道針腳都要穿過布紋,就像...就像我每次見你前,都要在心裡把話說上百遍。"他說着抓起石桌上的月白包,塞進她手裡,"你那包能裝書卷,我這包...能裝你給我的桂花糕。"
覓如捏着月白軟緞,指尖觸到那隻笨拙的碎布小老鼠,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她低頭看自己手中的青布包,針腳在暮色裡泛着銀亮的光,每一道都穿過歲月的經緯,将青梅竹馬的時光密密縫進了布紋裡。西湖的風裹着荷香吹來,掀起她素蘭色的裙角,也吹動了畫架上的宣紙——那上面的素蘭衣袂與青布包上的竹葉,在晚霞中漸漸融為一體,像極了他們從未說出口,卻早已織進生命裡的細密思念。
晚霞褪盡時,洛君忽然拉着覓如的手蹲在竹籬笆旁。潮濕的泥土裡,幾株野蘭正趁着雨後抽出新芽,葉片上的水珠在燈籠光下晃成細碎的銀箔。他小心翼翼撥開草葉,露出塊青石闆——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兩個名字,"覓如"與"洛君"之間,還鑿着枚銅錢大小的凹痕,顯然是用鈍刀反複刻磨過的。
"這是...你何時刻的?"覓如指尖觸到石上的刻痕,冰涼的觸感裡竟透着些微暖意。她想起去年秋日,洛君總說在後園讀書,原來躲在這兒鑿石闆。青石闆邊緣還沾着些碎屑,旁邊的泥土裡埋着半截鈍了的刻刀,刀柄上纏着她舊年縫補的素蘭色布條。
洛君撓了撓頭,青衫領口的玉蘭刺繡在燈籠下泛着微光:"前年你說巷口的許願樹被砍了,我便想...刻塊石闆替你記着。"他說話時,腕間的青玉珠子蹭到她素蘭色的衣袖,"你看這凹痕,像不像你縫在布包裡的銅錢紋?"
覓如忽然想起布包暗袋裡的碎布小老鼠,想起他學針線時被紮破的手指。此刻竹籬笆外傳來畫舫上的更鼓聲,三更天的梆子響過,洛君忽然從袖中摸出枚用油紙包了多層的銅錢——币面磨得發亮,邊緣刻着極細的蘭草紋,顯然是親手鑿的。
"把它放進布包的暗袋裡吧。"他将銅錢塞進她掌心,聲音比燈籠光還柔,"這樣我在杭州想你時,摸摸口袋就能想起...你蹲在窗前縫包的模樣。"覓如捏着那枚溫熱的銅錢,忽然看見洛君發間落了片野蘭的花瓣,像極了她鬓邊那支銀簪的花苞。
此時醉府前廳傳來二姐醉夢甜的呼喚,說枇杷膏溫在砂鍋裡。洛君起身時,不小心碰倒了畫架,未完成的仕女圖飄落在青石闆上,畫中素蘭色的衣袂恰好蓋住"覓如"二字。覓如望着石闆上的刻痕,又看看手中的青布包,忽然覺得每一道針腳都有了重量——它們穿過布紋,也穿過了十八年的時光,将那些藏在巷口青梅、湖畔竹笛裡的思念,都密密縫進了看得見的線與看不見的光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