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陸相無有史以來運動量最大的一天了。

脫離了體術課上令人沉迷的專注氛圍後，她才如夢初醒般，覺察到某些變化在自己身上發生，身體變得綿軟無力，胳膊腿兒變得越來越沉，脊柱的存在感也一下強了起來，艱難的支撐着她挪回宿舍。

就連喝口水都需要頭往前湊，用嘴瞄準變頻抖動的杯沿。

這種體驗太新奇，陸相無樂了半天才舍得拿手機錄下來，全然忘記拿手機的那隻手大小臂也抖的夠嗆，高糊全抖畫質晃的人眼昏，一秒都看不下去。

這樣的情況下，她本以為自己沾床就會陷入昏迷般的高質量睡眠，沒想到每每睡意襲來的時候，總感覺心裡繃着一根弦，又會一下清醒過來，就好似她在頭懸梁錐刺股。

“……”

陸相無終歸沒辦法騙自己今天的一切都充實美好，不得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直面自己的内心，坦然承認今天體術課的事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給她内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前所未有的。

她忍無可忍的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決定了，這就去買醉！

循着月色蹲在教學樓的自首販賣機前，腳邊摞着一打氣泡水，内心苦悶的她要用二氧化碳來麻痹自己。

正因為日下部老師什麼都沒說，對她課上的表現也接受良好，可是這種無限寬容與放養并沒有給她帶來自由和快樂。

好學生哪受得了這個。

日下部老師歎氣的畫面一直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像是一隻秤砣，沉甸甸的壓在她的心口。

讓一貫的優等生失眠了。

作為一直以來的公認的好學生，陸相無從來都是表率，今天是第一次被老師‘退而求其次’，還有真希的‘怒其不争’……想到這她拉開一罐汽水仰頭灌下，和同班同學差距大到成了被放棄的那個，這個滋味太苦澀了。

其實在學習的每一個階段，她都想過自己可能不再是最優秀的那個。随着長大，‘優秀’的評價會變得多元，甚至很難去定義，這必然不會是一個能夠長久保留的評價，對此她早有心理準備。

但一下子從‘最優秀’滑落成了班裡被放棄的那個，她真的很難接受。

這種毫無緩沖的巨大落差讓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自我調節，她的朋友都是差不多的優秀，缺乏‘潛力待激發學生’的經驗和體悟，想了半天也沒想到能和誰聊聊。

唉，對月獨酌吧。

“有人沒有睡覺哦～”校園幽靈出現了。

陸相無趕緊側過臉抹了抹發紅的眼圈，試圖裝作無事發生：“您這樣的特級為什麼也會這麼忙啊？”

五條老師一看就是才忙完的樣子。

怎麼連美貌的花瓶老師都這麼奔波。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話聽起來好像怪怪的，但五條悟沒有多想。

“嗯？那可要問你老師了，為什麼要這樣壓榨可憐的悟醬。”語氣中充滿了對七海建人的控訴，頗有一副‘他發達了去總監部當老爺，留我在村裡喂豬’的意味在。

五條悟在陸相無一臂外的旁邊席地而坐，并排看着浮在林海波浪上的那輪明月。

“咳，七海老師也很辛苦的。”陸相無為自己的老師小小的辯駁了一句，趕緊奉上氣泡水以平息加班人的深重怨氣，“要來一罐嗎？”

“那真是太感謝啦，正好有些口渴呢。”五條悟選了一罐草莓口味的，單手摳開易拉罐拉環，“是遇到難題了嘛，可以和優秀的知心老師我說說哦。”

聽到‘優秀’一詞，狠狠戳到了陸相無還沒愈合的痛處。

“沒事，我在這裡很開心，大家都很照顧我，一切順利，學習上、學習上也——”說到這陸相無忍不住哽咽起來，“學習也能跟的上嗚嗚嗚嗚——”

五條悟明白，這時候最不應該的就是笑出聲：“噢，原來是學業上受挫了啊。”

陸相無點點頭又搖搖頭，問道：“五條老師，您在高專上學的時候是什麼都能做得很好的優等生嗎？”

“唔…我啊，上學時很讓夜蛾頭疼呢。”

——懂了！五條老師這是在委婉的說他不是優等生吧！

五條老師長得這麼優秀，當美貌的花瓶根本不需要再付出任何的努力，會讓夜蛾校長頭疼，一定是因為其他方面太差強人意了。

太好了，終于找到有豐厚‘潛力待激發學生’自身經驗的人了！

五條悟獲得了陸相無的信賴和肯定，很快，她敞開心扉。

“啊我明白啦，雖說覺得自己所堅持的沒錯，但與他人的期許不符，這件事還是很讓你沮喪是嗎？”

“嗯嗯，沒錯沒錯，”陸相無點頭，想了想又說，“我知道對抗運動中‘全力進攻才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我也很喜歡看這樣的比賽，但換到我自己就完全不行了。”

“哦～那可以說說，你認為會是什麼方面的因素導緻的？”

“嗯……我對沖突存在本能規避傾向，會不斷的質疑和追問‘攻擊的意義’，”陸相無緊皺着眉，把一隻空易拉罐扒拉的滿地亂滾：“可能這是一種存在主義焦慮的投射，也可能是我在拒絕将攻擊對象工具化為滿足競技快感的客體。在意識到當下的規則是非生存必需的人為性後，就把對意義的困惑上升到價值層面，形成了一種自我質疑的閉環，就出現了自我與世界的分裂的體驗，還……沒有了。”

陸相無緊急刹車，或許還和一件事有關，但涉及到了另外的人，她還不能說。

“很棒哦！這種敏銳的自我覺察很難得～但怎麼情緒好像更低落了？”五條悟注意到了陸相無的掩飾。

陸相無垂着頭，因為隐瞞帶來的愧疚，不敢看五條悟：“歸根到底，哪怕有一千個理由，可不想做和做不到是兩回事……五條老師，你說我是不是不适合待在這裡啊，要不我回家吧？我可能比較适合做一頭豬。”

見她清澈迷茫又認真的這麼問，活像隻皺着豆豆眉的小狗，五條悟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腦袋瓜可不能這麼消極呢，不要擔心，高共情和安全型人格都不是缺點呢。如果你想試試的話，可以慢慢來，如果不想也沒關系的，無需被外界的評價裹挾，”他輕輕拍了拍小狗頭，“還有啊，有不想說的事也是可以理直氣壯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