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天就陰沉沉的,到了午後果真下起了雨。
初時雨勢很小,庭院的細磚上隻有稀稀疏疏的印記,不一會兒雨勢就大了起來,小股的水流順着牆角急急地流淌,在地勢低窪處彙成小小的水潭。
馮清月斜倚在羅漢床上聽雨,手在棋盤上随意地擺放着棋子。
紅蕊忙着在屋子裡收拾箱籠,一場秋雨一場寒,馮清月許多單薄的衣服現如今都穿不成了,她要規整規整放進箱子裡,待到天暖和時再拿出來。
馮清月本不會下棋,學了這兩三年也談不上棋藝精湛,隻是偶爾打發打發時間。她很快就感到了乏味,信手一推,将擺好的棋局混成一團。
心亂了,棋也就不成了。
馮清月還在猶豫,是否真的要用那個激烈的法子脫身。
一旦做了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她有時午夜夢回,感覺岑闵也挺好的,至少不像她爹一樣人品敗壞。他隻是不愛她而已。愛不愛的,好像也不太影響她的生活。
就這樣生活下去不好嗎?
反正她本來在馮府過得也不怎麼樣,在這别院最起碼吃穿不愁,而且還能借勢整馮遠嶂。
不好。
馮清月将手中棋子重重放在棋盤上。
千好萬好,她不喜歡就是最不好的。
阿娘困在後宅的痛苦她全部都看在眼裡,阿娘的手藝她也全部都學到了手裡。她甯願在外面頭破血流,也不想在這後宅裡靠着别人的良心生活。
人心是最易變的。
也許馮遠嶂求娶她阿娘的時候是真心想要跟她過一輩子,但這完全不妨礙他在被上司賞識欲嫁女時表忠心,将阿娘貶妻為妾,還放任嫡母磋磨阿娘和她。
一輩子實在太長了,誰能發誓自己一輩子不會變呢?
馮清月扪心自問,她自己都做不到這一點,怎麼敢奢望别人能做到。
她花三年賭男人真心已經夠蠢的了,總不能一直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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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帶寒來,入了夜就更冷了幾分。
馮清月早早便梳洗罷躺到了床上,她一向不喜歡讓人守夜,便也讓紅蕊和小丫鬟們都早些回房歇息。
紅蕊替她吹了裡間的燈,關上房門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各個屋子陸陸續續地暗了下來,别院裡逐漸隻能聽到潇潇的雨聲。
而此時的馮府正院卻燈火通明,來往的婢女們臉上皆充滿了緊張的神色。
“砰”的一聲,一個茶杯被人用力的擲到地上。濺出的水珠和碎瓷星子迸的到處都是,低着頭站在旁邊伺候的小丫鬟急忙上前撿拾。
馮遠嶂一腳踹到那個小丫鬟的身上,将她直接踢倒在地上。
碎瓷片紮到小丫鬟的手裡,血緩緩地流下,可她卻不敢有絲毫抱怨,強忍着疼痛爬起來跪在一旁低頭求饒。
“好了,你跟一個小丫鬟撒氣有什麼用。”馮清月嫡母齊芳端起茶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開口,又轉頭沖着跪在那裡的小丫鬟道:“可憐見的,趕緊下去讓人給拿點藥,可别留疤了。”
小丫鬟忍着眼淚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
馮遠嶂冷哼一聲,諷刺道:“你倒是好心,有時間關心一個小丫鬟,還不如想想咱們一家老小的活路!”
齊芳眼皮子微微擡起,斜着看了馮遠嶂一眼,不陰不陽地說:“我可不如你,眼巴巴一次又一次上趕着把自己女兒送給人當外室。”
她抽出帕子輕輕地沾了沾唇,帕子一甩,似笑非笑,“當攝政王老丈人的美夢破裂了不好受吧。”
馮遠嶂大怒,臉上神色扭曲,他一手揪着齊芳的衣襟,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想要打下去。
齊芳擡起臉毫不畏懼道:“有本事你就打,我看你到了青州怎麼混下去!”
“不過一個齊家旁支的女兒,我就不信齊家會為了你折騰我這個朝廷命官!”馮遠嶂色厲内荏地說着,但緩緩放下的手卻出賣了他的内心。
齊芳懶得理他,這麼多年這種戲碼她已經看膩了。
馮遠嶂用力的喘了幾口氣,咬牙恨道:“肯定是馮清月那個死丫頭搞的鬼!要不然外面怎麼突然開始傳我貶妻為妾的事!要沒有這事,攝政王也不會以我名聲有礙把我貶去青州!”
他看向齊芳,眼睛一轉,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别跟我鬧了,我要是去青州了,咱們一家老小怎麼辦?”
看齊芳毫無反應,他暗恨,卻又不得不說好話:“齊老太太好歹養過你幾年,齊小公子進京時咱家也接待過他,你快往齊家寫封信,讓他們幫我通融通融。”
齊芳眼皮一掀沖馮遠嶂翻了個白眼,把他的話又還給了他:“有這異想天開的時間,還不如想辦法求求二姑娘,讓她跟王爺吹吹枕頭風。”
齊家祖籍青州,馮遠嶂被貶過去對齊芳來說完全是百利而無一害。
至于馮家其它人會不會不适應貶官後的生活,那又與她何幹?
反正她女兒已經嫁出去了。
馮遠嶂焦急地走來走去,口氣不算好地說道:“馮清月那個死丫頭的信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去求她?你不如讓我死了痛快!”
對于馮清月的信,齊芳也有些意外,本以為馮清月跟她娘一樣是個好拿捏的,沒想到是她看走了眼。
馮遠嶂又繼續說:“我在這兒焦頭爛額,崔氏那個賤人倒是享福了,可恨王爺現在護着那個死丫頭,連帶她也跟着沾光,要不然我非得賞她一頓闆子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