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夫人沒有讀懂殷遠舟言語間的深意,入耳的隻剩下“區區一個殷家”幾個字瘋狂打轉,滿是皺紋的臉漲成豬肝色,擡手就将茶盞重重摔在地上,飛濺的茶水濡濕了殷遠舟的衣袍。
“你不是殷家人嗎,竟然看不起殷家?”
“莫非殷家是什麼名門望族?新朝建立,今上一統天下,當年戾帝手下的蛀蟲都被清算,殷家死裡逃生,難道不是因為殷府無用?如今殷府兩位老爺在仕途上寂寂無名,孫輩又沒有出挑的孩子,比起我長公主府,莫非還擔不得‘區區’二字?”
殷遠舟眉眼含笑,語氣溫柔似水,一句“比起我公主府”帶着些許自得,氣得殷府老夫人捂着胸口大呼家門不幸。
“三叔何至于此?一筆寫不出兩個殷字,祖母隻是憂心清溪妹妹,您這麼說該多傷老人的心啊。”
清溪小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這姑娘就差指着爹爹鼻子指責他不孝了。
老的裝病,小的上陣,現在是她的戰場!
清溪挺着小胸脯,昂首挺胸走進廳堂。
父女倆尚未對線,差點被氣暈過去的老夫人看見未經通傳直接進來的清溪瞬間精神抖擻,指着她怒罵。
“胡鬧,誰讓你進來的?進來就算了,還不向長輩見禮,小小年紀沒有一點兒教養,殷遠舟,你到底是怎麼教育的?一點兒沒有我們若雲的乖巧懂事。”
清溪被罵也不生氣,小爪子握着爹爹的手指,笑得一臉燦爛,臉頰的小酒窩都帶着沁人的甜。
“爹爹,我是皇帝舅舅親封的縣主哦?”
殷遠舟垂手點點女兒腦袋上的小揪揪,輕笑道:“是啊,聖上禦筆親封。”
“那老夫人為何要溪溪行禮?”
清溪雙眼清澈明媚,笑得綿軟可愛。
“君臣父子,先君臣後父子,老夫人如此,莫非前朝遺臣的家裡都是如此沒有分寸的啊?”
“難怪他們會滅國。”
說到最後,清溪嫌棄地皺皺小鼻子,模樣俏皮可愛,殷遠舟忍不住捏捏她肥軟的小臉蛋。
“你…你這個…”
一旁的殷若雲眼見老夫人就要罵人,連忙上前截住話頭,“清溪妹妹……”
“我是皇帝舅舅親封的福安縣主!”
清溪仰着小腦袋,一副驕傲得意的小模樣刺激的殷若雲恨恨地磨磨牙,指甲在掌心掐出幾道月牙狀的紅痕。
“…福安縣主,祖母到底是你的長輩,你這般舉動會讓旁人诟病不孝。”
清溪聽得出殷若雲的勉強和憤恨,但她不在乎,依舊仰着小脖子,拿鼻孔看人,表達自己的不屑與睥睨。
不過她的個子要比殷若雲矮上許多,看着不像睥睨,更像裝大人,軟萌可愛。
殷遠舟捂臉忍笑。
“殷老夫人隻是殷府的老夫人,不是溪溪的祖母,溪溪的祖母是爹爹的娘親,爹爹的娘親又不是殷老夫人,溪溪憑什麼要對一個外室扶正的人孝順呢?殷三小姐,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啦?”
一番話繞得人頭暈,但在場的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清溪話音剛落,上首的殷老夫人臉色發黑已經恨不得将清溪拆吃入腹。
清溪從爹娘那裡偷聽到,祖母娘家在前朝也是達官顯貴,國破前被前朝奸佞構陷滿門抄斬。
她祖母好好一個官家小姐被殷老爺借順應皇恩之名貶妻為妾,甚至寡廉鮮恥地宣稱祖母有救命之恩。
隻為了能名正言順侵吞祖母帶去的豐厚嫁妝。
爹爹功成名就之後數次提出取回祖母遺物,都被口口聲聲睹物思人的殷老爺拒絕。
一家子吸血蟲!清溪恨得牙癢癢。
殷遠舟上前将清溪護在身後,隔絕掉殷老夫人殺人的眼神,唇角微勾,看着殷老夫人和殷若雲眼底毫無笑意。
“清溪說的都是事實,我與殷家早已恩斷義絕,老夫人今日所求……”
頓了頓,殷遠舟在殷若雲希冀的目光中彎了眉眼。
“…我絕不答應,先不提清溪在宮中經曆殷家如何知曉,我也好奇,殷家衆人向來疼愛男孩多于女兒,進入宮學讀書結交皇室子弟這麼好的機會,殷家不考慮家中男兒,一股腦兒推出一個丫頭…莫非與那位向殷家透露宮中消息的人有關?”
殷若雲瞳孔微縮,避開殷遠舟了然的目光,一張漂亮的小臉瞬間蒼白。
“爹爹,宮學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呀,殷家不過蒙前朝爵位得了個五品小官,想進去也不夠格呀,他們這叫……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清溪從殷遠舟身後探出小腦袋,對殷老夫人笑出一排大白牙。
“想來您應該不想本朝官員知道殷家大爺二爺都是外室所出吧?”
殷老夫人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指着清溪的手都在發抖,目眦欲裂地看向殷遠舟質問。
“你,你竟然把這些事告訴一個孩子?”
殷遠舟似笑非笑地低頭看向抱着自己大腿笑得一臉谄媚的女兒,輕嗤一聲,算是背下這口莫名其妙的黑鍋。
“是又如何?殷老夫人再如何見識短淺,也該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道理,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牆。”
話是對殷老夫人說的,眼睛卻是看向清溪的,森森的威脅清溪感受到了,短胖短胖的胳膊緊緊抱住殷遠舟的大腿,笑得更加谄媚。
“你,你們,你們這群……”話沒說完,殷老夫人兩眼一翻,直直往後倒去。
廳堂内瞬間亂做一團。
殷遠舟挑眉,也不理會這些事兒,抱起清溪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