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見諒,這孩子向來蠢笨怯懦,粗鄙不堪,跟誰都是如此,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傷人,今日之事大概又是他無故傷害淇兒才導緻的紛争,您實在不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清溪聽到這話頓時不樂意了,剛要開口反駁就被身旁的長公主輕輕按下。
“陳夫人此言誅心,這孩子剛才跟清溪有說有笑并無不妥,你一個親生母親如此嫌棄他,恨不得将一切污名釘死在他身上,這又是為何?”
長公主語氣涼薄,“親生母親”四個字咬得格外重,言談間的淡漠嘲諷刺得陳氏差點紅了眼。
“我也奇怪,陳氏,聽瀾是你的親生兒子,為何我從未見過他?”
英國公語氣平靜,渾身透着令人膽寒的氣勢,陳氏在他冷漠第審視下微微瑟縮,早已準備好的措辭再也無法說出口。
然而,英國公并沒有給她緩沖的時間,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陳氏。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陳氏的心髒之上,讓她無可抑制地産生難抑的窒息感,張嘴想要争辯什麼,英國公暗啞的聲音再次擊潰她的情緒。
“我雖多年養病未出,府中孩子每一個我都曾親眼見過,親手抱過,每個孩子逢年過節都曾來我院中拜過,全府上下嫡庶子女一共十二人,陳氏,你告訴我,你的親生兒子謝聽瀾,為何從未出現在我面前?”
英國公鷹隼般的眼睛一眯,手中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陳氏,告訴我,你究竟欺瞞我了什麼?”
英國公身上殺伐之氣散開,場面一度陷入難言的寂靜。
清溪看見謝聽瀾擡眸漠然地看了英國公一眼,殷紅的唇角綻出一抹譏諷的弧度,眼眸深深沉寂無波。
謝聽瀾的神色變化在瞬息之間,快到清溪以為一切都是錯覺。
可當她的視線跟謝聽瀾如死水般的眸子相遇時,便确定謝聽瀾對英國公,甚至整個英國公府都毫無感情。
就連微末的恨意都沒有。
那是一種極緻的麻木。
如同常年不見日光的人,早已失去對日光的期待。
清溪不知道謝聽瀾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單看眼前發生的事能推測出謝聽瀾的母親并不愛他,或許整個英國公府上下都不在乎他,甚至欺辱他。
即使是英國公決定站出來清理府中沉疴,即使英國公即将煥然一新,但這一切對謝聽瀾而言早已喪失意義。
刻在少年人靈魂深處的病竈早已與他融為一體。
不能放任他繼續呆在英國公府了!至少不能讓他跟在陳氏夫妻身邊。
這個念頭在清溪的腦海中格外清晰。
隻是她現在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連自己都沒辦法保護,根本無力庇護一個身心俱傷的小少年。
就算是她無所不能的公主娘親,也沒辦法将一個父母雙全的孩子帶離他的父母,帶離他的“家”。
清溪緊緊咬着下唇,亂七八糟地思考着将謝聽瀾帶到公主府的各種辦法。
耳畔傳來陳氏語無倫次地解釋,“父親,父親,我沒有隐瞞您任何事,隻是,隻是這個孩子陰鸷毒辣,心狠手毒,實在不招人待見,我怕他傷了您……”
“傷了我?”英國公冷笑,“陳氏,你再不老實交代,我不介意讓我兒寫下一紙休書,送你回你娘家!”
“兒媳不敢,望父親明鑒!”
陳氏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說完這一句便不再辯解,英國公眯了眯眼,“把老二給我叫來。”
下人匆匆忙忙跑去請人,英國公終于将目光轉向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的謝聽瀾身上,嚴肅的老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聽瀾是吧,過來讓祖父看看,溪溪說你身上有傷,祖父看看找人幫你治療好不好?”
謝聽瀾遙遙站着一動不動。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英國公府所有人都下意識離他遠遠的,在他四周空出大片空地,将小少年留在中央,如同與世隔絕一般。
直到他聽到英國公提及“溪溪”二字時眼皮微微掀了掀,修長瘦削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一下,仿佛那裡還停留着小姑娘帶着清甜奶香的氣息。
“聽瀾哥哥,快去呀。”
清溪眼見謝聽瀾一動不動,生怕他錯過向英國公說明實情的機會,連忙出聲輕喚。
她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以為在場沒人注意她的動作,但離她最近的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長公主無奈扶額,卻也沒攔她,英國公也聽得清楚,發出一聲輕歎。
當所有人都以為謝聽瀾又要像剛才那般不理不睬時,小少年喉間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擡腳往英國公跟前走去。
“不行,父親,不能讓他過去,他是怪物!”
一直沉寂的陳氏眼見謝聽瀾真要走進英國公,瞳孔陡然緊縮,尖利的聲音猶如破空的利刃,刺得人耳朵生疼。
到底是晚了一步,随着謝聽瀾愈發走進,英國公面上的嚴肅與複雜盡數褪去,震驚、懷念的情緒交錯在他臉上閃現,片刻,渾濁的眼淚爬滿了滿是皺紋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