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樂鈞打開箱籠拿出書具,持筆蘸了墨才反應過來,他不會用毛筆,也不太會寫繁體字。便又拜托着劉郎中,替謝钰寫了家書。
一書畢,謝钰拱手施禮道:“這番真是多謝先生了。”
“不妨事,不妨事,綿薄之力而已,公子何足挂齒。”劉郎中也向謝钰回了一禮。
林樂鈞倒了杯水奉上,把信紙拿去晾着。剛出睡屋準備洗筆,就瞧見劉恕正在院子裡四處張望。
他觀察了一陣,冷不防地開口喚了一聲:“阿恕?”
聽到這一聲,劉恕仿佛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似的,整個人都被吓了一跳。
看清來人樣貌後,他捂着胸口橫眉立目道:“林樂鈞,你怎麼神出鬼沒的?”
“我神出鬼沒?”林樂鈞盯了他一眼道,“我在我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倒是你一直不進來,還在外面探頭探腦的,到底想幹嘛?”
劉恕面紅耳赤,隻結結巴巴地回道:“我娘……我娘讓我來接我爹回家!”
說完這句,他也不管林樂鈞作何反應,擡起下巴便進了堂屋。
那口黑木棺還停放在屋内,劉恕腳步忽然一停,眼神也跟着晃了晃。
他緩緩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林樂鈞。
訝然道:“莫非這就是你的……”
“是我的棺材。”
林樂鈞面色如常地回答。看劉恕這副樣子,他大概已經聽說了林小寶溺水後又死而複生的事。
劉恕直愣愣地盯着林樂鈞,半晌才開口道:“那周翰之,他當真棄你于不顧了?”
林樂鈞點了點頭。
“呸!這背信棄義的東西,好歹也是個秀才,腹有詩書,怎麼會做出這種斯文掃地的事!”
劉恕怒上心頭,又見林樂鈞神色淡然,并沒有多說什麼。
他喉頭哽了一下,适時收了口。
說到底,他跟這小傻子早就沒有關系了,又哪兒來的立場替人家憤憤不平呢?
想到這裡,劉恕長吸一口氣,偏過臉又道:“我爹在哪兒?”
“他剛換好了藥,正準備回去呢。”
林樂鈞指了指睡屋的方向,餘光瞥見了劉恕衣袖下緊握的雙拳。再定睛一看,他眼中竟閃着些許淚光。
“阿恕,其實你不用為我難過的。世事無常,人心善變,這些道理我都能想明白的。”
他原本是想安慰一下自己這位童年玩伴,誰想劉恕聽聞後臉色突變,吼道:“誰為你難過了!”
說完這句還不夠,又上前一步直沖着林樂鈞大叫:“我們縣學出了個這樣的敗類,我這厮同窗多年,為其不齒不行嗎?”
林樂鈞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嗓門吵得頭疼,忙回應道:“行行行,你說什麼都行!你不是來接劉伯伯的嗎,他人就在裡面,快去吧!”
劉恕揉着鼻子冷哼一聲,這才擡步進了睡屋。
來林家之前,他隻聽說林樂鈞在山上救了一個人回來,并不清楚其中的細枝末節。
然而此刻看清炕上人容貌的瞬間,劉恕登時一陣目瞪口呆,半晌連話都忘了說。
隻見那人發冠披散,面容慘淡,臉上也落着擦傷。
他的表情淡淡的,打量别人的目光也是淡淡的。可不知怎的,身上總暗含着一股脫俗出塵的氣質,一看就并非凡人。
雖然劉恕一向看不慣周翰之其人做派——油腔滑調,虛情假意,哄得林小寶整日圍着他團團轉,還左一口右一口地叫着“翰之哥哥”。
但他不得不承認,那姓周的确實生得儀表堂堂,便是穿着一身打滿補丁的舊麻衣,仍掩沒不了那張俊朗清秀的好相貌。
然而令劉恕沒有想到的是,好不容易盼得走了個周翰之,還沒過上幾天,林家就又來了個比周翰之的模樣還要好看數倍的公子……
“阿恕怎麼來了?”
劉郎中回頭瞧見自家兒子,有些吃驚地開口。
劉恕晃過神來,繃着臉答道:“……娘說家裡的谷子該拿去曬了,讓我接你回去。”
劉郎中撓了撓頭,起身開始收拾藥箱。口中小聲嘀咕着:“奇了怪了,今早不是還說谷子放到明日再曬嗎,怎麼忽然這麼着急?”
劉恕沒搭話,隻杵在門邊一動不動,目光落在謝钰身側的位置。
——炕上放着兩套床具,難道那小傻子跟這個人是同床共枕嗎?
感受到郎中兒子忽然投來的敵意眼神,謝钰有些莫名其妙。
林樂鈞洗完筆回來,見劉郎中準備走了,忙将筆墨放回箱籠遞給劉恕。
“阿恕,你的書具。”
劉恕冰着臉看了他一眼,接過箱籠正要說些什麼,“你——”字才開了一個頭,就聽林樂鈞轉頭向謝钰又道了一句。
“對了謝兄,你放在驿館的行李不必擔心,明天我就去鎮上幫你拿回來,倒時候你也不用再多花那幾貫寄放行李的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