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馬鎮依山傍水,比鄰京北大運河,距離祁州城五十裡遠。作為本朝北部的商貿重鎮,南北相交的重要驿站,鎮上來往最多的便是來自天南地北的走客行商。
山下秋意正濃,金桂十裡飄香。大路之上,車如流水,馬如遊龍。
進入街市,叫賣聲不絕于耳,商販攤前人群熙攘,好一派人稠物穰的繁榮景象。各式各樣的市井商鋪,酒肆客邸,更是看得林樂鈞一陣眼花缭亂。
迎面走來一個挑賣胭脂水粉的貨郎,手上打着闆子,口中高聲叫唱道:“瞧一瞧——喲!眉黛澡豆蚌珠妝粉!胭脂頭油桃花香膏!江南來的緊俏貨!看一看——喲!”
那貨郎皮膚黝黑,身材高瘦,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精神飽滿。穿着一件幹淨的藍布衣,褲腿用繩子緊緊綁住,腳下的黑布鞋纖塵不染。
便是挑着滿滿兩大筐的貨品,他的身形也端正如松,口中的唱賣富有節奏且抑揚頓挫,惹得林樂鈞不禁聽了好半晌。
幾嗓子下去之後,果然吸引了不少駐足停步的買主。
人群之中,有位相貌略有幾分清秀的黃裙少女,在貨筐中挑揀了一陣,最終選中了一個造型别緻的瓷盒,道:“這個怎麼賣?”
貨郎眉毛一擡,“哎呦”了一聲,故作訝然道:“瞧姑娘模樣生的俊,眼力竟也這麼好,這是金陵城中最時興的脂粉奁,裡面的胭脂也是上等好貨,這回上祁州我就帶了四個,竟一下就被您給挑中了!”
“你倒是嘴甜,”黃裙少女用帕子捂着嘴笑,“快裝起來吧,這胭脂我要了。”
“得嘞!”貨郎放下擔子,用木匣将那脂粉奁細細裝好,吆喝道:“青瓷描花脂粉奁一個,統共二百文錢!您收好!”
二百文?!
林樂鈞被這個數字吓得一陣目瞪口呆——他和李四娘擔着餅子,從白天到黑夜,不吃不喝叫賣一整天也賺不上二百文錢吧……
聽了價錢,黃裙少女眉毛也皺了一下。
那貨郎自然将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随即熱情開口道:“姑娘,這俗話說得好,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你選中的這塊胭脂可不一般,皇城相府裡的官家小姐用得都是我賣的這一款。莫說這五馬鎮,便是祁州城裡都找不到這樣的上品好貨。”
見少女仍猶豫着,貨郎又沖她挑了挑眉道:“再說了,女為悅己者容,用這樣的胭脂點飾妝面,姑娘還怕求不到一段金玉良緣,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嗎?”
聽聞這句,黃裙少女面皮微微一紅。她拿出錢袋,一邊嗔道:“油嘴滑舌,淨會胡說!”一邊取出來兩捆銅錢,交在那貨郎手中。
“謝謝姑娘照顧我生意!”貨郎爽朗笑道,“用得好的話記得下次再來啊!”
黃裙少女捧着木匣喜洋洋地離去。
擦肩而過時,林樂鈞注意到對方手腕上系着一根桃運紅繩。轉而又看向那貨郎,他将錢收進衣襟裡,然後拖着調子打着竹闆,繼續開始了叫賣。
林樂鈞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似乎悟出了些做生意的門道。
他覺得,衣着得體、舉止大方是為其一。
形貌粗俗鄙陋、不修邊幅的人,大家都是不想與之接觸的,更甭提在他手上買東西了。
而這貨郎,先是用一段朗朗上口的叫賣唱詞,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别人再一看他的模樣,身上的衣服連着足底的布鞋,從頭到腳樣樣都是嶄新的。加上他身形挺拔,聲音洪亮,目光炯炯,做買賣的那股精氣神勁兒,登時就立住了。
伶牙俐齒、能言善道是為其二。
笨口拙舌的人也是做不成生意的。客人問價,他說話含糊半晌沒個所以然,客人要讨價還價,他張口結舌的也辯駁不了,客人不想買了提腿要走,他也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生意這不就黃了嘛。
尋常人家用來敷面的胭脂水粉,配上銅盒大不過二十文錢。而貨郎則将價格足足提了十倍,見買主明顯生了退意,貨郎兩句俏皮話、加上對貨品一陣增色添輝,直接将人哄得稱了心,這樁生意也就拍闆成交了。
審時度勢、随機應變是為其三。
林樂鈞注意到,這貨郎明知自己的貨品價格不菲,卻不急于回應買主的問價,而是先将它裝好,再遞去黃裙少女手裡。臨結賬時,扯着嗓子大聲一吆喝,惹得周圍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買主身上。
少女頓時進退兩難,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
趁着這個時機,貨郎再直擊要害。從那黃裙少女手腕上挂着的桃運紅繩看出她正煩惱于婚嫁之事,随即以此做比,最終做成了生意。
想到這裡,林樂鈞望向那貨郎的眼神中不禁添了幾分誠服。
雖然他并不認可貨郎的賣貨路數,但能把嘴皮子工夫練到這種程度,少說也是走街串巷五六年的老油條了。
街市另一頭。
李四娘擔着餅子向前走了半天,猛的一回頭,才發現自家兒子竟然不見了。她忙退回去找,口中不斷高聲呼喊着“小寶”。
然而街市之上人流如織,各種叫賣的人聲交織着車馬喧嚣,将她的聲音直接蓋過了。
李四娘心急如焚,喊得也是一陣唇幹口燥,好不容易才在一家腳店門口找見了林樂鈞。
“老天爺呀!”她上前一步抓住林樂鈞的手,斥道:“你啊你,為何不緊跟着阿娘?街上人這麼多,就不怕被人拍花子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