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打好了要賣的餅子，帶上昨天夜裡烙的春餅，林樂鈞便同着李四娘一同出村了。

清水碼頭之上，秋風瑟瑟，舳舻相接。人潮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時入晚秋，重陽将至，碼頭茶棚新添了桂花糕與菊花酒，棚内坐客絡繹不絕。

林樂鈞挑了個人多的好位置，與李四娘一同擺出做好的春餅與配菜。

叫賣了一陣，便有趕着上工的挑夫熟客前來光顧了。

那人照例要了燒餅，林樂鈞熱情地給人包好，末了不忘指着旁邊的春餅招呼道：“您再看看我們新做的春餅，隻要一文錢一個，味道同樣不錯的。”

挑夫聞言看了眼籮筐内整整齊齊落成一疊的薄餅，不禁嫌棄地撇了撇嘴。

“這餅子還沒我拳頭大，哪兒能吃得飽啊，不要不要！”

第一個客人走後，接着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食客，都隻要了燒餅，對林樂鈞的春餅不屑一顧。

畢竟這是林樂鈞頭回為家裡的營生出謀劃策，見兒子屢遭碰壁，李四娘擔心他為之受了挫心灰意冷，便安慰道：

“小寶莫要難過，你的餅做得這麼好吃，再多等一會兒，一定能賣得出去的。”

誰想林樂鈞面上非但沒有憂色，反而望着河岸兩側停靠的船幫，獨自開朗道：“沒什麼可難過的，畢竟萬事開頭難嘛。”

他整了整手邊的油紙，“如若真的沒人買，就說明此路不通，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有的是時間再做打算。”

“你能這樣想，阿娘就放心了，我兒當真是長大了。”

李四娘欣慰極了。

要知道，從前的林小寶一遇事便一哭二鬧三上吊，一旦犯起渾來，打滾撒潑，樣樣潑招都使得了。

又賣了一陣兒，不覺間頭晌已過，燒餅已經賣出去了二十多個，春餅卻依舊無人問津。

林樂鈞站得肩酸腿疼，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計。

有些羨慕地看着一旁的茶棚。那茶博士正坐在自家棚内，一邊對着茶爐扇着扇子，一邊往嘴裡送着軟糯香甜的桂花糕。

渡口邊有商船靠岸，船老大吆喝着船工卸下船上的貨品。

挑夫來了活，招攬上了生意。一個二個口中叫着号子，下牙關狠狠抵住上牙，卯足力氣臉繃得通紅，将沉重的貨物擔在肩頭。

林樂鈞望着那班人，拿起燒餅默默咬了一大口。

賣春餅這件事，實在是失策。

他隻想到了做這樁生意不費時力，卻未曾考慮過，像這樣的吃食，在碼頭之上無疑是沒有市場的。

自家的燒餅攤，主要光顧的客人以挑夫腳夫為主。

在碼頭上做苦力的，隻有将肚子填飽，才能支撐得了做一整日的力氣活。如此這般又小又薄的餅皮，便是囫囵吃進肚子裡了，也沒辦法充饑，更别提用它果腹了。

燒餅有些幹，噎了嗓子。

林樂鈞拿起水葫蘆仰頭喝了一大口，蓦地聽到對面傳來一道聲線粗犷的：

“娘子，你賣的這餅子可是春餅？”

說話的主人帶着明顯的外鄉口音。

林樂鈞放下水葫蘆，隻見來人是個身材高胖的中年漢子，下巴蓄着須髯，看上去很是威猛。頭上扣着一頂竹篾編制的鬥笠，常年經受風吹日炙的臉頰紅撲撲的。

李四娘道：“是春餅沒錯。”

得到回答，那漢子爽朗一笑，說話時的聲音中氣十足。

“真是想不到，來到祁州這地方，竟還能見到家鄉的吃食。”他大手一揮，使喚林樂鈞道：“小兄弟，給我先來上十張！”

十張？

林樂鈞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一旁的李四娘率先應了一聲，頓時喜笑顔開：“十張春餅，統共十文錢。這就替您包好。”

說着，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仍呆在原地的林樂鈞。

“小寶，快給客官卷餅啊。”

林樂鈞終于回了神，動作熟稔地卷起了春餅。

紅臉漢子将銅闆交給李四娘，接過春餅，隻一口便吃下了一整個。

他咀嚼的功夫，眉頭竟擰成了一團疙瘩，看得林樂鈞一陣心裡發慌。

擔驚受怕地等那漢子咽下，見他表情不好，林樂鈞還以為他是覺得這餅做得不可口。

隻得結結巴巴地解釋道：“……這位……這位大哥，我是第一次做春餅，若是不合你胃口，也請多擔待一些……”

話未說完，那漢子卻猛地舉起熊掌一般巨大的手掌，對着林樂鈞的肩頭大力重重拍了兩下。

林樂鈞一臉驚恐，被他拍得兩腿發顫。話也咽進了肚子裡，大氣都不敢出。

緊着便聽那紅臉漢子朗聲稱贊道：“好吃，這餅子做得十分合我胃口！若是再卷些蔥絲進去，便跟我家鄉做的味道一模一樣了！”

林樂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起一伏吓得不知該作何反應，紅臉漢子又向着不遠處的船工們招了招手。

轉眼間，小攤前便圍滿了人。

一番攀談過後，才知道原來說話那人是個船老大，名作何大，往下的兄弟幾個分别按着年歲排行名叫何二何三，兄弟三人建了名作順幫的船隊，合計船夫攏共二十餘人，做着漕運生意。

這一行船工都打北地而來，在河道上搖了半月的船橹，食不知味的，合該是想念故鄉的味道了。

誰料船剛在祁州靠岸，就在渡口碰上了叫賣春餅的攤販，對于這幫船工而言，自然是得其所哉。

此事對林樂鈞也是趕巧，如若不然，今天怕是連一張春餅都賣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