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茹引林樂鈞進堂屋,隻隔着裡屋門闆叫了劉郎中一聲,就回竈房裡忙活去了。
堂屋點着炭盆,熱騰騰的。林樂鈞坐下烤着火,身上也漸漸暖和起來。
不出一會兒,劉郎中和劉章父子二人出了裡屋,他忙向二人道了好。
“劉伯伯,阿章哥。”
知道林樂鈞是來取藥的,劉郎中問了幾句李四娘的傷勢,略思量片刻便取出銅杆秤,去後院配起藥材來。
劉章在林樂鈞身旁坐下,用眼打量着他奇道:“許久不見,小寶倒是長高了許多,看着也像是個青年人了。”
他不常在石欄村住,一年到頭來見不了林樂鈞幾回。
上回兩人見面,還是上一年春天。那時候周翰之來劉家借書,林小寶跟了他一道。正巧劉章也在家,還給了小寶饴糖吃。
——劉章是石欄村難得的青年才俊,也是林小寶回憶中待人溫和良善的好兄長。
他子承父業,才二十多歲出頭的年紀,就在五馬鎮的懸壺醫館做了藥師。聽說上月剛與祁州镖行家的小兒子訂了婚約,二人情投意合。也是村中人人傳說的一段佳話。
林樂鈞摸了摸後腦勺,“阿章哥你忘了,我比阿恕還大一歲呢,等過完年就十八了。”
“是半歲,不是一歲。”
劉恕正抱着一簸箕曬好的藥材進屋裡來,皺眉糾正了他的話。
“日子過得真是快,”劉章提起桌上的茶壺,給林樂鈞倒了碗水,感歎道:“我總覺得你們兩個還都是個半大的孩子,結果這下都要十八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哎”了一聲,仿佛想起什麼似的。
“小寶,你家的事我聽阿恕說了一些。這一遭去了書院當差,可曾與那周秀才打過照面?”
劉恕抿着嘴将藥材往抽屜裡收,回頭用眼梢悄悄瞥了林樂鈞一眼。
“隻在食堂見過一次。”林樂鈞答。他沒想到劉章會問起周翰之,頓了一下才眨眼道:“阿章哥問這個做什麼?”
劉章沒回答,而是思索着又道:“那你今後是如何打算的?”
林樂鈞垂眸,看向茶碗中自己的倒影。
“夥夫的差事我要一直做,婚書已經送去裡正家了,自然也不會還他。”
村人隻知李四娘拒收了那周秀才白銀百兩,林小寶蹊跷落水又死而複生。可那夜他究竟是如何落水的,和周翰之究竟有什麼關系?
在真相到來之前,他必是要咬死婚書這唯一在握的把柄,與周翰之繼續周旋的。
聽聞這句,劉恕甚是不爽地将抽屜“嘭”地推到頭,冷哼一聲。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不與他解了婚約?真不知道這個姓周的究竟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藥!”
“阿恕說的是。我看你啊,還是當斷則斷的好。”
劉章眼神複雜地看着林樂鈞,幾番欲言又止。
“……這話也不知當不當與你說。上月我在藥館坐診,碰上了樁引人尋味的怪事,與那員外府的王小姐相關。”
聽到“王小姐”三字,林樂鈞頓時擡起臉:“阿章哥請講。”
劉章皺起一行眉,來到木桌另一端坐下。
壓低聲音道:“員外府上的丫鬟紅袖,自小随侍在王小姐身邊。上月起她每幾日便來我們藥館拿藥,我特意留神看了一眼,竟都是孕中女子安胎的方子。”
話罷,他望向林樂鈞,語重心長地勸慰:“小寶,這麼多年你對那周翰之的情誼,我都看在眼裡。本不該與你說這些,但恐怕那周秀才和王小姐早已有了夫妻之實。王員外在鎮上可是響當當的角色,咱們都是貧民百姓。你再這樣糾纏下去,螳臂擋車,怕是得不了善果。”
“……阿章哥說的我都明白。但這件事,也并非是我糾纏。”
林樂鈞咬咬牙,索性直言道:“我隻是覺得,前些日子我落水一事,細想來實在是蹊跷。”
劉章聞言神色微變,“你是說……你懷疑是那周秀才?”
旁邊的劉恕也怔在原地,眼神定定望向林樂鈞,才聽他繼續平靜道。
“我一早就做好打算了。有這一紙婚書在手,隻要周翰之和王家千金成婚,我就寫狀紙将他悔婚的事上告官府。假如那王家小姐當真有了身孕,婚事在即,周翰之很快定會再做行動的——”
“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劉恕急不可耐地截了話頭:“那姓周的為了榮華什麼事做不出?他敢下殺手一次,就敢再下第二次!豈能任由你葬送了自己的名聲和前程?《吳子》裡講的‘避害就利’你懂不懂?先假裝低頭再伺機而動不行嗎?非要上趕着出這口氣!”
林樂鈞被這句話挑起了怒火,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了。
“《吳子》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周翰之騙我阿娘供養他讀書這麼多年,到頭來悔婚不成還想害命。我就是不向他低頭,就是要讓他落大獄,就是要出這口氣!”
沒料到平時唯唯諾諾的林小寶竟有這副模樣,劉恕先是愣了一下,才惱紅着臉勃然道:“……林樂鈞!你就是個大蠢蛋!根本不可教訓!”
林樂鈞橫他一眼,“該怎麼做該如何做,我自有主意,輪不到你教訓。”
……怎麼說兩句又吵起來了。
“阿恕!”
劉章蹙眉起身,忙捏了一下劉恕的肩膀,“你啊你,總把關切話說得這麼刺耳,誰聽了心裡會好受?”
“誰關切他,我犯得着關切他嗎?”
劉恕氣沖沖将自家兄長掙開,抓起桌上的書就去了裡屋,将門“嘭”地一聲摔在身後。
劉章望着他的背影歎了口氣,又轉而看向林樂鈞,“小寶也别氣,阿恕你也知道的,打小就是這個性格,也不知究竟跟了誰。”
——情緒穩定的劉郎中,樂善好施的月茹嬸嬸還有阿章哥哥,唯獨劉恕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讓人避之不及。
“不妨事的。”
林樂鈞透過眼梢瞥了一下裡屋薄薄的門闆,飲下一口粗茶故意淡笑道:“阿恕小孩子心性,我也沒放在心上。”
“至于周秀才——”
劉章神色嚴肅起來,“既然你都想好了,其中利害想必也是都清楚的,我也不多嘴勸你咽下這口氣了。往後若有什麼兄長能幫襯的,開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