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阚秋月心中一直被高鴻的事所困惑,始終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麼會跑到上海去呢?為了盡快弄清這些迷團, 她準備到中秋節同高倩一塊去上海問個明白。可就在這時一件始料不到的事情突然發生,不僅把她的計劃徹底打破了,并且把她一下子帶入了萬丈深淵。
這天,阚秋月正在思考如何去上海。很長時間不來的楊陽,突然興高采烈地從外面跑進來,對秀秀說:“秀秀,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哥,看你樂的,咱還有啥事值得高興?”
“不是咱,是高鴻。”
“高鴻又高升了。”
“她帶憶苦思甜報告團去賈莊作報告,路上手扶拖拉機開到溝裡翻了車,要飯的黒碗碎了,碗碴子正好紮在高鴻的大腿上。”
正在收拾衣服的阚秋月聽了大吃一驚,頓時愣住。
“傷得怎麼樣?”秀秀又問。
“動脈血管被紮破了,如不是搶救及時,早就沒命了,送到公社醫院,又馬上用救護車送到縣醫院。說是沒這種血型,吳主任正發動群衆去獻血。”
一聽這話阚秋月更加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我的天哪。”
“大驚小怪的,給你有什麼關系,死了正好。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她可是你姐……不,不,她是高倩的姐。不行我得去醫院看看。”阚秋月一時心急,忍不住張口說了出來,馬上感到又不妥,急忙改了過來。
楊陽的臉馬上由晴轉為陰,他瞪了母親一眼:“精神病!”說着轉身就走。
秀秀聽了母親的話,也以為母親神經上真得出了毛病。
阚秋月本想讓楊陽馱她去縣醫院,又怕兒子不肯去,所以也沒開口,隻好自己慌忙到趙大嬸家,對大嬸撤謊說她肚子疼的厲害,想讓明軍馱她去縣醫院。
趙大嬸馬上把明軍找來,明軍一聽阚秋月有病二話沒說,馱起她直奔縣醫院而去。
明軍走後,趙大嬸放心不下,剛才沒來得及問清病因,不行我得去問一下,于是匆忙來到阚秋月家、看見秀秀一個人在屋前頭坐着:“秀秀你媽啥時候病的?咋才去看呢?”
秀秀猛地一愣,稍等片刻便說:“大奶奶,我媽沒說有病。”
“什麼,不是肚子疼嗎?叫你明軍叔馱她去縣醫院了?”
“我媽肚子沒毛病,是精神上出了問題,高鴻把她整成這樣,她一聽說高鴻受傷,非要去看她不可。”
“你說她沒有病?”趙大嬸更是困惑不解?
“不是她有病,是高鴻負傷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上一次高鴻食物中毒,她自己偷去看他,回家大病一場,住了幾天院。這次聽說高鴻受傷,又要去醫院。大奶奶,你說我媽差點被高鴻整死,可她非要去她看不可,你說我媽是不是精神上出了問題?”
聽了這番話,趙大嬸好像一下子明白似的,不由地擔心起來:“喲,看起來你媽的精神真有毛病了,她這人本來就太善良了, 一副好心腸,無論誰家有難,她總是吃熱上前,從不問人家對她怎樣,這次是不是被高鴻整的分不清好歹了。既然這樣你也别生氣了,快想法子給你媽看病吧。”
秀秀一聽說母親真病了,“哇”得哭了起來。趙大嬸拍了拍她安慰道:“秀秀,别哭了孩子,等你明軍叔回來看看情況,再想法子。”
明軍馱着阚秋月一路急駛,來到縣醫院大門旁,阚秋月讓明軍在此等候,說是婦科病男人不方便。明軍信以為真,正好他要去街上給小孩買點東西。他讓阚秋月看過病在醫院門外不遠處的報刊亭旁邊等他,說過騎車就去了城裡。
阚秋月到了醫院直奔急救室而去。急救室内高鴻由于失血過多已神志不清,醫生和護士正忙碌着搶救,高倩在一旁着急地守護着。
阚秋月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醫生以為是看熱鬧的忙攔住她:“我們正在搶救病人,請你馬上離開!”
她小聲哀求道:“我是來看高鴻的!讓我看看她。”
裡面的高倩聽見是她的聲音,驚奇地走了過來:“阿姨,你怎麼來了?”她始終不明白她姐一次次整她,她為何還能對這麼關心她姐。
“小倩,你姐怎麼樣?”
高倩兩眼紅紅的,像似剛哭過:“由于流血過多,現已昏迷,縣醫院血庫沒有這種血型,連我的也不對型号,真是急死人了。打電話向徐州求援可徐州也沒有這種型号,吳主任發動群衆獻血,來三撥人了一個同樣血型的也沒有,吳主任又回去叫人了。連我也不對型号,急死人了。”
“你姐是什麼血型?”
“是AB型,醫生說這種血型的人很少。”
阚秋月明白了,高鴻的血型和自己是一樣。正說着吳主任又領了幾十個老百姓匆匆趕到,他懇求醫生:“求求你們,高鴻是為了搶救貧下中農才負的傷,你們要盡最大努力把她救了過來。這些貧下中農都是自願來獻血的,你們趕快化驗吧,也許能找到一個同血型的,如果沒有,我再去叫人。”
醫生解釋道:“吳主任,我們和你一樣着急,徐州已回電話,說那裡血庫也沒有這種血型。”說着對一個護士喊道:“小張,快帶他們去化驗。”
年輕的護士過來向門外的人喊道:“是獻血的都給我來吧。”
阚秋月趁機夾在人群中前往采血處,工作人員逐個進行登記填表,給阚秋月填表時問她:“大嬸,你貴姓?”
阚秋月早已想好:“阚劉氏。”
一位女工作人員扭過臉看了看她:“怎麼,還有這名字,解放幾十年了,咱們婦女的地位提高了,也該有個名字啦?”
“無所謂,有個名就行。”
“好吧,可以去驗血了。”工作人員把卡遞給她。
過了一會,一個護士高興地跑過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終于找到一個同血型的。”
大夥一聽找到同血型的了頓時歡騰起來,這下高鴻終于有救了,大家總算松了一口氣。
尤其是高倩激動地眼淚直流:“謝天謝地,謝謝鄉親們,謝謝鄉親們!”盡管她和高鴻由于政見不同,經常争吵不休,但畢竟是姐妹,俗話說打斷胳膊連着筋。
醫生告訴她:“這種血型雖說是千分之一,可有時幾千個人也找不到一個,今天真是萬幸。”
高倩準備報答那個獻血的,便問護士:“那個獻血的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個村?”
“住哪裡不清楚,就知道叫阚劉氏。”護士回答道。
“阚劉氏?”高倩在心裡反複念叨幾遍這個名字,生怕忘記了。
血馬上送來了,那個送血的護土說:“這個大嬸心眼太好了,她自己身體不好,非讓多抽點不行,抽了300毫升,她就支持不住了,硬叫再多抽100毫升。”
醫生立即把輸血的針頭插在高鴻的胳膊上,鮮紅的血液順着皮條一滴滴流進高鴻的血管内,醫生說:“有這400毫升輸下去,高鴻馬上就會醒過來。”
吳主任在一旁誇贊說:“這充分體現出我們貧下中農深厚的階級感情,我們要好好感謝他們,是她們救了高鴻同志。”
高倩這時也放了心,她為了感謝獻血人,想見一見那個大嬸,問了一圈都說不認識。她趕忙跑到驗血處問個究竟,說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隻說叫阚劉氏,連住址也沒寫。高倩感到納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行,我必須找到這個人,不然,怎麼感謝人家呀?” 這時有一個人告訴她說那個獻血的不是和他們一塊來的。
“是個什麼樣的人?”高倩忙問。
“是一位細條高個的中年婦女。”
高倩突然想到阚秋月,頓時恍然大悟:“難道是她?”想到這裡,她轉身向外跑去,找了好久,最後在門診部走廊盡頭的條椅上發現了她,高倩急忙奔了過去。隻見她面色蒼白,精神恍惚,左手托着右胳膊。阚秋月看到高倩過來慌忙把手拿開:“高倩,你姐怎麼樣了?”
高倩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問道:“阿姨,你是不是獻血啦?”
阚秋月矢口否認:“沒,沒有。”
高倩不相信地抓住她的右胳膊要看,阚秋月不讓看,由于她剛抽過血,精神和體力還沒有恢複,當然沒有高倩勁大,右胳膊被高倩翻了過來,一個帶血的棉球從胳膊肘掉落下來。高倩完全明白了,感激地淚水奪眶而出:“阿姨,我替我姐謝謝你。”
阚秋月拉住她的手:“小倩,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别是你姐。”
“為什麼?”高倩不明白她一次次遭到她姐的打擊,可她卻不知為什麼對她姐還這麼好?而且獻了血救了人還不讓說。
“别人知道後,對你姐影響不好。”
流着淚的高倩流抓住她的手:“阿姨,你叫我說什麼好呢?不是你,我姐恐怕就沒命了。”
“小倩,什麼也不要說,這隻能說你姐命大,隻要你姐醒過來,比什麼都好,你快回去吧, 記住千萬别告訴任何人。”
“阿姨……”話沒說完已泣不成聲。
“哎,小倩,别這樣。我在這裡歇一會,你快去照看你姐。她醒了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阚秋月給她擦擦淚推她離開。
“阿姨,你不如跟我一塊去病房。”
阚秋月擺擺手:“讓别人看見不好,我不去了,你快去吧,記住千萬不要告訴别人。”再次叮囑道。
高倩含着淚點點頭,跑進急救室,看到高鴻仍在昏迷不醒,瓶内的血已滴了五分之四,她對吳主任說:“吳主任,你們有事就忙去吧,等我姐醒來再告訴你。”
“不,我一定要等她醒過來再走,小倩這次如果不是你姐,貧下中農還不知要傷幾個,是你姐擎住了歪倒的車箱,不然全都砸在下面,我已經讓秘書抓緊把你救人的事迹整理出來,讓縣裡作為一個先進典型去宣傳。”
“吳主任,那我姐成了先進,那獻血救我姐的人不同樣也是先進嗎?我看也應該受到表揚,你說是不是?”高倩向吳主任建議。
吳主任點點頭同意她的觀點:“對,獻血的那個貧下中農是應該好好表揚表揚,這裡面包含着濃厚的階級感情。”
這時高鴻慢慢地睜開眼,高倩看到驚喜地叫了一聲:“姐,你醒了。”
“高鴻,你終于醒了,這就好了,我馬上去向李主任彙報,把你的先進事迹作為一個典型去宣傳。”
沒想到高鴻卻向吳主任問道:“吳主任,那些貧下中農怎麼樣了?”
“姐,人家都沒事,就你負了傷。”
“我負點傷不要緊,隻要貧下中農不出事就好。”
吳主任對她說:“你傷了以後,聽說你輸血,來了四撥貧下中農紛紛争着獻血,終于找到一個,那場景十分感人。”
高鴻聽了有些激動連忙說:“謝謝貧下中農們。尤其要謝謝給我輸血的那個貧下中農,這種階級情意太珍貴了,他叫什麼名字?是那個村的?”
“我去問一下。”吳主任說過出了病房。
高倩也不吭聲,因為阚秋月安排過不讓說。
一會功夫,吳主任回到病房:“獻血的叫阚劉氏,都說不認識。”
高鴻說:“阚劉氏還有叫這個名字的?噢,我知道了,看起來貧下中農的覺悟就是高,獻了血故意留個不認識的名字。”
“也有這個可能。”
“吳主任,給獻血的貧下中農相比,我的工作還差的遠,我對不住他們。”
“高鴻,你不要太謙虛了,你的英雄事迹我這就去向李主任彙報,你好好休息吧。”
“吳主任,你不要宣傳我,我做的還不夠。你要宣傳那些貧下中農和那個獻血不留真實姓名的才是。”
“吳主任,你先照看一下我姐,我有事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高倩突然想起阚秋月讓她等高鴻醒好告訴她一聲。
“好吧。”
高倩一口氣跑從急救室跑到走廊裡,靠在條椅上的阚秋月看到高倩激動地跑過來,還沒等她說話,急忙就問:“是不是你姐醒了?”
“對,我姐醒了。”高倩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答
阚秋月聽後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興奮地對高倩說:“醒了就好,你回去吧,我馬上就走。記住這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其中包括你姐。”
高倩點點頭,本想讓阚秋月去病房看一看她姐,吃過飯再走,可又怕發生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也未留她。高倩含淚把阚秋月送到大門外,阚秋月回過頭催高倩:“快回去照顧你姐,病房未人可不行。”高倩望着阚秋月那憔悴的背影,再也控制度不住自己的情緒,頓時淚如泉湧,她不知如何去報答這位被人稱為下賤的女人?她也不明白阚秋月為什麼對她姐這麼好?
這邊病房内吳主任和高鴻仍在交淡着,看到高倩進來吳主任站了起來:“高鴻,你好好休息吧,我知道該怎麼做,一定把那個獻血的找出來。高倩好好照顧你姐。”說罷就走出房門。
高倩點點頭沒有言語。
高鴻看着瓶子裡的血眼看快滴完對高倩說:“小倩,以前說你不聽,今天看到了吧,這才是真正的階級感情。”
高倩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聲:“你知道獻血是誰嗎?”
“當然不知道,等吳主任了解過不就知道了嗎。”
“了解也無用,她不願透露姓名。”
“沒想到這位貧下中農有這麼高的覺悟,這樣的無名英雄更要大力宣傳。”
“我看宣傳就免了吧,她不讓告訴任何人,其中包括你。”
“小倩,你這是什麼意思,聽話音像似你知道獻血的人?”
“那當然,這個人就是被你一次次批鬥的秋月阿姨。”
“什麼!是她,怎麼回事?”高鴻頓時大驚失色。
“因為你這種血型咱血庫裡沒有,連徐州也沒有。多虧了秋月阿姨和你的一樣,抽了她300毫升後她非要再抽100毫升不可,一共抽了400毫升,你才得救的。她不讓我告訴你。”
高鴻忽得坐起,一把将針頭拔掉,氣憤憤地說:“簡直胡鬧,我血管裡怎能流着階級敵人的血呢?”
高倩急了:“姐,你不是負傷了嗎?”
一臉嚴肅的高鴻:“就是死,血管裡也不能流淌着一個五類分子的血,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除了我和秋月阿姨,沒有别的了。”
高鴻聽了這才放心下來,她靠着床頭上囑咐高倩:“這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對她對我都不好。”
高倩被高鴻的舉動, 弄得是苦笑不得, 她不明白她姐為什麼對阚秋月這麼痛恨,而且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阚秋月,她姐一次次給她造成那麼大的痛苦, 可是她不僅不記仇反而對她姐越來越關心了。
再說阚秋月從縣醫院出來,當時就感到有些眩暈,她小心翼翼地來到報刊亭旁邊坐下,心情既激動又悲哀,而且還有些困惑不解;激動得是通過這次輸血,經過向醫生咨詢,更加确認高鴻就是自己的女兒。讓她悲哀的是女兒就在自己身邊,為了女兒的前途不僅不能相認,甚至也不能告訴任何人,而且還要遭受女兒的淩辱。困惑的是女兒怎麼會在上海呢?難道天嘯真把她送人不成,這到底是咋一回事呢?她恨不能一步跨到上海問個水落石出。
正思考着,王明軍回來了,他發現阚秋月臉色發黃便問:“嫂子,你檢查的沒啥吧?”
“沒有,一切正常。”為了顯示自己沒病,阚秋月說罷猛地站起,就覺得眼前金花亂冒,差一點歪倒,被明軍急忙扶住:“你臉色咋能難看,是不是又難受啦?不行咱們再去醫院看看?”
她拿着勁向前走了一步:“沒事,不用去,醫生說兩天就好了,咱回去吧。”
明軍遲疑地看了看她,然後讓她先坐好,自己才上了車。
阚秋月剛上車不大會,就感到天旋地轉,她讓明軍騎慢些,兩隻手緊緊抓住車坐子。
離公社不遠處有一段沙石路,路面由于長年失修到處是大坑小窪。明軍吃力地蹬着車子,在過一個小坑時,車子猛地一颠,阚秋月一頭栽了下來,腦袋撞在沙石路上,當時就頭破血流。明軍慌了,急忙把她送到公社醫院,醫生把傷口包紮好,看她精神恍悟建議讓她住院,被她拒絕,明軍隻好把她送回家。
明軍把阚秋月安頓好之後回到自己家,趙大嬸出去買醋了,正好楊陽在。他對楊陽說:“你快回家看看你媽在回來的路上摔傷了。”
“活該。”
“咋說話,不論怎麼說。她是你媽,你都應該去看看,不然你奶奶來了,準得說你,快去吧。”
楊陽這才慢騰騰地很不情願的走了出去。盡管出來可他并不想回家,他準備從家門口轉一圈才回去。不料走到家門口,正好碰到南南:“哥,我正要去叫你,咱媽摔傷了。”
“她是你媽,并不是我媽。我沒有這樣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