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我在下面,你怎麼還往這邊走?”謝阿春震驚且不解,這小孩是不是有點蠢?
那白色的一團夾在枯枝落葉裡,半晌沒動,謝阿春上前扒拉了兩下:“喂,你沒事吧?”這坑算不上多深,底下也沒硬物,不至于摔死人吧?
蜷成一團的影子微微顫了顫,謝阿春使了點力氣把人翻了個個兒。
這一翻過來不要緊,才看見一張被泥土弄髒的小花臉,一道驚天動地的哭聲就破空而起,硬生生吓了謝阿春今天第一跳。
“嗚嗚嗚,我的腳,好疼——”
謝阿春耳膜嗡嗡響,蹙眉道:“别哭了!喂,别哭了!”
根本沒用,無論她怎麼說,眼前人就是哭個不停。
謝阿春捂住耳朵,聲音還是直往腦子裡鑽,沒辦法,隻好去看他的腳,撥掉碎葉,這才看到他靴上破了一塊,這鞋履也不知道什麼布料,輕得好像雲霧,怪不得一刮就破,哪裡是常走路幹活的鄉人穿的?
荒郊野外,這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富家少爺?
等脫掉鞋襪,隻見他腳踝上蹭破了一小塊皮,洇出的血迹早已幹涸,謝阿春翻了個白眼,從他那身一看就很值錢的衣服上撕了兩塊碎布,草草打了個結,開口道:“好了。”
小少爺抽抽噎噎地止了哭,長睫毛擡起看了看她,又看向包得十分難看的腳,欲言又止。
謝阿春挑起一邊眉毛:“幹嘛?”
他道:“小翠她們都會給我吹一吹……”
謝阿春:“……”吹你個頭啊!
謝阿春好險沒給他來上一拳,往後一仰靠在壁上,眼不見心不煩地阖上眼。
坑底安靜了些許,片刻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謝阿春不耐煩地睜眼,正往她身邊爬的某人立刻頓了頓。
“我、我能坐你旁邊嗎?”
謝阿春很敷衍:“随便。”
小少爺卻很高興,三兩下蹭過來,挨着她坐下,謝阿春很不習慣與人挨得這麼近,但餘光瞧見他含着淚光的紅眼睛,到底默默忍了。
兩人靜靜坐了一時。
沒了遮擋,日光透過洞口斜斜射入,謝阿春計算了下,覺得再不久就該日落了,她竟然掉下來這麼久。
“你叫什麼名字呀?”一旁的人忽然小心翼翼道,“我叫陶清遠,清水的清,遙遠的遠。”
謝阿春在想謝平安找不到她,這會兒不知道急成啥樣,一時沒理會。
陶清遠也不氣餒,很積極地向新朋友介紹自己:“我住溪北,是新搬來的,你住附近嗎?我是之前在揚州廬江住,你就是山陰人嗎?你喜歡幹什麼?我喜歡用草編蚱蜢,還是跟小翠學的,你看,這是我編的……”
他獻寶似的從腰上取下一個竹篾編成的精緻小籠,打開蓋子,裡頭裝了好幾隻嫩綠的草編蚱蜢,正要伸手掏,才發現新朋友似乎一點不感興趣,眼皮一耷頭一垂,低落兩個字幾乎寫在了臉上。
很快又想通似的,把蓋子一合,雙眼亮晶晶地對謝阿春道:“那你來我家玩吧?我家有很多玩具,還有很大的院子,捉蚱蜢和螢火蟲都可以,有時候還能看見鳥……”
謝阿春終于偏頭看了他一眼:“什麼鳥?”
陶清遠受寵若驚,立刻針對自家院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但他年紀許是小些,對鳥也沒什麼研究,說着說着就跑偏了,謝阿春聽得興緻缺缺。
耳邊的喋喋不休聲越來越遠,謝阿春頭一點一點,不知何時睡着了。
迷糊中,好像有一團東西往她身邊又挨近了些,發出還帶着哭腔的聲音:“好冷啊……我們要凍死在這兒嗎?”
“嗚嗚,娘親,你在哪……我再也不亂跑出來玩了……”
“娘親,我想回家……”
謝阿春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有一輪柔和的月亮,長出了手,把她從冰天雪地裡抱了起來,放在了懷裡,她想,月亮原來是熱的。而後月亮晃啊晃,帶着她朝前走去,身後寒冷的景色漸漸遠去,越往前走,道旁越開出漂亮的花。
她覺得無比輕盈,無比快樂,于是問月亮:“我們去哪?”
月亮說:“我們回家,阿春。”
而後夢醒了。
她睜開眼,眼前并沒有月亮,隻有一片洗得褪色的靛藍衣裳,還有掌心下瘦弱卻叫人安心的肩膀。
“阿春?”謝平安偏頭道,“吵到你了嗎?”
她往旁邊掃了掃,望見一條過節長龍似的隊伍,從旁匆匆遊過,各個舉着火把,七嘴八舌地叫着“少爺”。
她怠懶地把頭耷在謝平安肩膀上,洞裡落了草葉的雙丫髻左右搖了搖。
謝平安:“睡吧,就快到家了。”
身後沒有回應,久到謝平安以為背上人已經睡着時,忽然聽見一句:“謝平安,我原諒你了。”
謝平安愣了一瞬,繼而笑彎了眼:“好。”